顾直做副主考的诏命还是下来了,这会贾家算是清醒过来,再也没心急火燎的派人上门送上厚礼了,只是叫人上门表示了祝贺。顾直早有约法三章,上门祝贺的一概不见, 送上来的礼物一改不收, 那些说情的免开尊口。大家看着顾直果然是一视同仁, 连着贾家和林家也都是只派人过来表达了祝贺, 也就没人再来碰钉子触霉头了。
黛玉耳根子倒清净了下来, 不过贾家那边的消息断续的传来, 凤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病了,眼看着元春省亲在即,王夫人也只能亲自出面料理,王夫人到底是清闲惯了的, 加上上了年纪, 支持了几天就不行了。王夫人也只能叫了探春李纨和宝钗过来帮着自己打点。奇怪的是贾母竟然是没反对。
黛玉叫紫鹃的娘去看凤姐,回来说琏二奶奶看起来倒是没什么, 只是身上不好, 请了几个太医都说是气血亏虚,需要静养的。琏二奶奶还说谢谢奶奶想着她, 等着她好了,亲自上门道谢。说着紫鹃的娘拿出来一张银票,说是凤姐给的人参银子。黛玉看了一眼,是整整齐齐的五百两。她知道凤姐管家多时,想来手上也有些体己。
“这个用不了这些,等着下次过去想着悄悄地还给她二百两,虽然凤姐姐不缺这个,可是咱们也不是卖人参的。还有别的事情吗?他们家想来要忙得很,年底下的礼物先预备了,赶着年前送过去,省的到时候那边乱的很,哪有时间理会咱们呢。”黛玉想着凤姐,忽然生出来些感慨,凤姐一心管家,上下都应对妥帖。以前黛玉只觉得凤姐虽然要强可是却实在辛苦。
等着她自己管家,黛玉越发的体会到了凤姐的不容易。自己家里人口少,事情简单,每天也还忙忙碌碌的,别说贾家那边无数的下人,无数的人情来往,只老太太,太太和东府那边应酬,就叫人费心费神了。凤姐竟然能打点的妥妥帖帖,可见是花费了多少的精力心血。
结果凤姐的努力和她的收获根本不成比例,难免凤姐会心灰意冷。听着紫鹃的娘传来的那些闲话,王夫人很重宝钗,她的意思是宝钗的金锁大有来历,和尚说要有玉的才能婚配,宝钗和宝玉正是上天定下来的金玉姻缘。因此王夫人越发的抬举宝钗,竟然要她开始帮着管理家里的事情。
这叫凤姐怎么受得了?黛玉在贾母身边的时候。多少知道,因为凤姐在二舅舅这边办事的,已经惹得那边大舅妈不满,现在凤姐得罪了那边亲公婆,在二舅舅这边渐渐失宠,也不知道她今后要怎么在贾家待下去。
“只希望凤姐姐养好身体,琏二哥哥能有个外任差事。总是在一个地方怪闷得。还有什么事情?”黛玉看着紫鹃的娘还有话要说的样子,紫鹃的娘压低声音说:“我去了老太太那边,正遇见了宝二爷,他和我说了一通话,里面的意思我半懂不懂得,可是话里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和奶奶说。”
黛玉好奇起来:“什么话,莫非是他又要和谁玩,别人不理他了?”想着当初薛姨妈刚到京城的时候,贾家上下都说宝钗好。说自己小性子,不如宝钗宽厚。那个时候自己年纪小,心生不忿,她最看重的是宝玉的看法,生怕当时唯一的玩伴也扔下自己和宝钗玩去。借着探望宝钗的机会,自己还酸了她几句,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幼稚了。
紫鹃的娘和黛玉说起来在贾家遇见宝玉的情景了。自从顾直做了副主考,贾家和顾家的关系不出意料的亲密起来,黛玉本来还有些担心,可是顾直却说:“躲着不是办法,你外祖母也是一片好心,京城谁不知道你当初是在外祖母家长大的。这会忽然远着了,别人肯定不会说因为避嫌,而是会胡乱的猜疑了。”见着顾直这样说,黛玉也就不特别的避嫌了。
自从出嫁一来,黛玉倒是和凤姐越来越亲密起来,倒也不是黛玉和凤姐诗文相和,而是在管家上面,黛玉经常和凤姐交流心得。凤姐感念黛玉送来人参,经常叫人送了东西过去,黛玉也打发了人时常过送东西或者说话。紫鹃的娘这天又到贾家这边,凤姐正巧在贾母跟前呢。听着是黛玉叫人过来,贾母自然是叫了紫鹃的娘过来问话。
她刚进来就见着贾母身边正做着宝玉。见着紫鹃的娘来了贾母笑嘻嘻的问了好些黛玉的情形。紫鹃的娘笑嘻嘻的一一说了:“……老太太放心的,我们奶奶如今可是能独当一面了,我们爷不管家里的事情,家里上上下下的都是奶奶一人调度。”
“本来我想着接了她来宽松几天。谁知过去说你们奶奶不得闲。也只能罢了。我上了年纪,就喜欢和小孙子小孙女们说笑。谁知玉儿在我身边没几天就出嫁了。她身子不结实,可别是累着了。”贾母叹息一声,很是怀念说起来当年黛玉在身边的情形。
“我们奶奶确实事情多,如今奶奶不在宫里做公主伴读,可是公主是个念旧的,还时常的召了奶奶进宫说话。当初在宫里的时候,皇后和太后都喜欢我们奶奶,她们也时常召了奶奶进去。前几天王老相国家里得了重孙,奶奶要去贺喜,接着是靖王妃寿辰,奶奶也要过去。谁知姑苏老家还有事情,要重修林家的家谱,偏生老爷忙的很,我们奶奶把这个事情也揽过来,忙的脚不沾地。家里虽然人口少,可是我们爷不少的同僚,有几位接了家眷来京城我们奶奶也要赶着打点送礼。”紫鹃的娘滔滔不绝的说着,随着时间的推移,黛玉和顾直的婚姻生活走上正轨,她越来越适应主妇的生活了。
当然紫鹃的娘没和贾母说顾直和黛玉时常闲了或者吟诗,或者画画,小日子很是逍遥自在。
凤姐笑着说:“老太太可放心了,林妹妹是老太太亲自教导出来的,哪能差了?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都被妹妹给比下去了。”
王夫人也附和着凤姐的话,对着贾母说:“老太太放心吧,大姑娘是个好的。他们小夫妻能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
大家都立刻夸奖着黛玉的能干,其实都在奉承着贾母对教导孩子,贾母被奉承的脸上发光,脸上都是笑容。谁知宝玉忽然长长的叹息一声,好像是有什么忧愁在心的样子,贾母这样耳朵开始不灵光的人都听见了。“宝玉,你长吁短叹个什么劲?你林妹妹成家立业,你怎么还叹气起来了?”贾母脸上有些责备之意,自从宝玉发奋读书,贾母心里也嘀咕过。别是宝玉真的对林丫头有了那样的心思,听着林丫头嫁给别人的消息心里失落,要自暴自弃不成。
她只叫人悄悄地盯着宝玉,看他日常言行举止有什么样子。谁知宝玉除了每天读书之外,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依旧是对着丫头们低声下气的,对着三春也是和和气气的。贾母听了这个消息,又看宝玉在自己跟前的言谈神色,也没任何异常,她也就放心下来,想是孩子真的长大了,知道用功了。
今天宝玉忽然当着黛玉派来的人面前唉声叹气的,贾母有些不高兴,更担心黛玉知道了,会生出事端来。
宝玉一脸哀戚之色,好像是看见一个稀世珍宝当着自己面前被毁掉了,他站起来冷着脸对着紫鹃的娘说:“可恨,以前林妹妹是何等超凡脱俗,如今竟然被那个恶浊不堪的东西给沾污。好好地珍珠成了鱼眼珠。世界上再也没了林妹妹了!”说着宝玉冷着脸站起来,甩袖子就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这世界上又少了个清净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老天,你为何这样糟践钟灵毓秀的女儿……”
紫鹃的娘脸色顿时变了,贾母和王夫人众姐妹都是脸色尴尬,王夫人拿着佛珠的手僵在哪里,结巴着半天也没吐出来一个字,凤姐则是扯着探春说:“我怎么没听明白宝玉的话,三姑娘你是读过书的,告诉告诉我,宝玉的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就牵扯上了珍珠与鱼眼睛的?”
探春脸上涨的红红的,她勉强镇定下来,笑着对紫鹃的娘说:“婶子也是从这府里出去的,也知道二哥哥的脾气。他就是喜欢胡说,婶子别往心里去。当初林姐姐在这边的时候,二哥哥也是这个样子,谁知还是没改了毛病。”宝玉的话明白是指着黛玉被顾直给带坏了,变得利欲熏心。这个话要说传到了黛玉和顾直的耳朵,探春不敢想象。
二哥哥的脾气越发的娟狂古怪了,看起来圣贤书也没能把宝玉拉上正途。这个时候贾母和王夫人不能出来说话,探春忙着站出来,对着紫鹃的娘解释,言下之意,宝玉的话不能说给黛玉听。
贾母这才缓和过来无奈的说:“都是我把宝玉给惯坏了,就喜欢胡说。回头看着叫他老子捶他。”
紫鹃的娘是个聪明的,也就笑着敷衍过去,贾母格外厚赏了她,叫她出去了。拿着沉甸甸的赏赐,想着鸳鸯和凤姐特别的嘱咐:“婶子知道宝玉的性子一向是我行我素惯了,为了喜欢胡说从小没少挨老爷的打。林姑娘是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固然知道宝玉的性子,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顾家姑爷不知道二爷的性子,若是听见这个话必然心里存了芥蒂。还请婶子不要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大家和和气气的做亲戚不是很好。也省的把姑娘夹在中间难受不是。”
紫鹃的娘想了一路上,到了家里她还是忍不住把今天的事情和黛玉说了。看着紫鹃的娘拿出那个沉甸甸的赏封,黛玉心里无限的感慨,原来在二哥哥的眼里,自己也成了那些面目可憎,粗鄙不堪的婆子了。
“这有什么,二哥哥喜欢胡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辛苦一趟既然是赏给你的你就拿着,也好给紫鹃那个丫头存着,预备嫁妆。我累了,你出去吧。”黛玉摆摆手,叫紫鹃的娘出去了。
顾直兴冲冲的从外面进来。谁知刚踏进了院子,他就察觉到的今天的气氛和往日不一样。雪雁从里面出来,对着顾直做个眼色:“奶奶心情不好,正一个人闷声不响的生气呢。”出嫁以来,黛玉每天脸上都是带着笑容,谁知今天她忽然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沉闷犹豫的样子,可是把雪雁和紫鹃给吓坏了。
“你们惹了玉儿生气了?还是那个下人不好?”顾直站住脚,问雪雁到底是为了什么。
“今天紫鹃的娘去那边送东西,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和奶奶说了什么,就这样了。”雪雁的声音惊动了里面,黛玉出来:“你这个丫头和谁说话呢,怎么你今天回来的倒是早。”黛玉见着顾直,脸上恢复了往常的颜色,笑意盈盈的迎上来。
顾直做个眼色,雪雁立刻带着小丫头们都出去了,顾直自己换了衣服,拉着黛玉坐下来,摩挲着她的手,紧盯着黛玉的眼睛:“你不高兴,是为了什么?”
黛玉对着顾直暖暖的眼神,就像个孩子一样把心里的委屈说出来了:“……我怎么就成了鱼眼珠子,是不是你也嫌弃我了?”生活是现实的,黛玉不能什么也不管,家里人口虽然少,可是衣食住行都要安排。她和顾直是社会人,要面对各种关系,难道黛玉还能对着上门拜访的同僚夫人拿着架子,对着皇后和太后召见装着没听见?黛玉被宝玉的话说的心里开始没底。莫非阿难哥哥也是这样想的?他是不是嫌弃我了?
有点不可思议的听着黛玉的抱怨,顾直脸色古怪的说:“那个宝玉莫非是不食人间烟火?难道他也把自己的祖母和母亲看成了鱼眼珠子?你何必为了那样荒唐的话生气。我们互为知己,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世界上多少买椟还珠的故事,什么是珍珠,什么是鱼眼珠子,怕是宝玉还没分清楚呢。”顾直对着宝玉已经是彻底无语了。贾宝玉的思想确实和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上。
黛玉仔细想想,觉得顾直说的在理,也就释然了:“我真是糊涂了,日子是给自己过得,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是阿难哥哥,我现在忙着应酬和家务事,还真是整天满嘴什么人情往来,什么吃穿银钱,也真是俗了!”
“这叫什么话,圣人治世,要实现安居乐业,天下大同,还不是饮食男女人之大伦。难道这就是俗气?人也不是神仙,吸风饮露就能活着,能住在云彩上?那些妖精也要有个洞府呢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要想超凡脱俗,不是躲到终南山上假清高,而是身在凡尘俗世,却能不忘初心。”顾直伸手把黛玉耳边的碎发撂到耳后,用手掌心摩挲着黛玉的脸颊。
黛玉脸上微微一红:“我不过是按着本心行事罢了。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满嘴铜臭,一心钻营的,我都是敬而远之,我和他们说话对彼此都是折磨,和那些气味相投的人说话,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呢。也不是你说的那样人情练达。”
揽着黛玉的肩膀,顾直亲吻着妻子的秀发:“你放心,我们夫妻本是一体。我看妻子能不能永葆青春,一直做流光溢彩的珍珠还是被生活给磨砺的成了死鱼眼,都是丈夫的本事。这个事情上你那个表哥可是本末倒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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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没去见识下贤德妃娘娘省亲的盛况?听说贾家可是力邀你门夫妻过去了。”灯节刚过,朝廷的年假也放完了,顾直抱着一堆等着皇帝批阅的折子进了大殿,就见着靖王笑嘻嘻的出来。
看着靖王的样子,顾直就知道皇帝不在,他把折子交割清楚,对着靖王正色的说:“我也不姓贾,去那边做什么?窥视皇妃是个什么罪过?而且嫔妃省亲,关防是有有司衙门和宫中负责的,他们想叫谁来就能谁来吗?那个虚热闹我也不稀罕。”顾直语气有些不好,额头上还有几个刚冒出来的青春痘。
“你还真是火气大,我再也没见过你这样。你不是最讲究君子气度,举手投足都是的规矩。怎么今天也乱了方寸了。一个贤德妃你就成了这样――今后怎么成大事?”靖王拿着扇子虚情假意的给顾直扇风,一边扯着他出来。
打断了靖王的调侃,顾直苦笑着说:“我失态了。”这几天顾直和黛玉连着林如海都感受到外界的压力,尤其这个压力来自东宫。太子已经叫身边的心腹和顾直明着说了,忠顺王那边已经是许了几个世家子弟的功名,太子这边也已经是安插好了。大家各自约定,在考卷上留下暗号,顾直阅卷的时候必定要取中那几个有暗号的人。
可是最后的中举名单是要主考和副主考一起确定,不仅是他们两个还有各位阅卷官的意见。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弊难度不是一般大。而且傅琰宗肯定不会完全同意顾直的意思,傅琰宗还想着办好了这件事好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现在内阁首辅出缺,傅琰宗对那个位子虎视眈眈。
忠顺王和太子的矛盾已经是水火不相容,凡是太子赞同的就是忠顺王反对的,反之亦然。顾直已经是快要郁闷死了。先不说什么报仇洗雪冤屈的大计了,就是眼前这个左右为难的困境已经叫顾直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了。
尤其是贤德妃忽然对着黛玉热络起来,贾家那边还提出来贤德妃省亲的时候,请顾直和黛玉过去。好在被顾直给推掉了,贤德妃还真是爱弟心切,竟然放下身段对黛玉示好起来。皇后和公主每次召见黛玉进宫,贤德妃都会叫人过来请了黛玉过去坐着说话。黛玉干脆是推脱生病,不敢入宫了。
“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还能现在辞了副主考的差事不成?我看你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吧。傅琰宗自己先不干净,那些考官们难道都是干净清白的?何必世人皆醉我独醒呢。”靖王眼里含笑,拿着扇子碰了碰顾直。
“这是王爷该说的话吗?科举是天下抡才大典,身为主考不想着如何为国家选拔人才,竟然要屈服权贵。王爷知道多少学子十年寒窗,心怀报国壮志,只为了一朝能考中为国家效力?科举舞弊,比吏治败坏更可怕……”顾直脸上涨得通红,义愤填膺起来。
“我就算是就此仕途断绝,也不能看着他们毁了国家先把人才的大典!神目如电,我不能做亏心,欺君的事情。”顾直愤怒的一甩袖子,表示就算是自此得罪了太子,他被打压,仕途彻底完蛋,将来不能实现为父亲洗雪冤屈的理想,他也不后悔,他是不会拿着原则性的东西来交换的。
抓着要走的顾直,靖王笑道:“别生气,我不过是担心你钻牛角尖。既然你连断绝自己的仕途都不在意,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顾直眼睛一亮,抓着靖王:“你是的意思是――”
“正是――你只要敢,我就帮你到底!”靖王眼里没了刚才的戏谑轻松,一双黑沉沉的眼珠子,定定的看进了顾直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