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犯罪心理:情理法

父子

  言希荨有些怅然,那个会在别人都觉得他是家中的顶梁柱,便理所当然地得撑起父母和姐姐的全部希望时,递给他一张纸巾擦干净头上的泪,然后说你真的好辛苦的大男孩,已经不在了,却没有死于病痛的折磨。第一次,他为自己没有积极配合的行为感到愧疚,因此送走郭建峰和文沫时他便没有了那么强烈的抵触情绪。

  侦查视线被集中到陈家。陈智睿的死,与前两起案子比起来,疑点最多。首先,陈智睿死时家里还有母亲在隔壁熟睡,现场不可控的变量最多,比起前两起案子,这一起,凶手在作案时显然自信心最膨胀,其次,凶手第一次在现场留下作案工具,虽然没能给警方提供什么线索,但至少让死者的母亲第一时间报了警,如果没有针管留下,死者被扎成马蜂窝的胳膊根本不会引起警方过多注意。刚刚从医院做完大手术回家的死者身上有针孔再正常不过了,也许死者的死会被当作术后并发症,而非谋杀,最后,陈智睿所在的小区虽然陈旧,但是附近却很繁华,摄像头遍地,凶手被某个监控视频拍到的可能很高,虽然因为范围巨大,而且没有明确目标前一一比对想找出凶手是不可能的,但是一旦犯罪嫌疑人被抓,再反向比对,几乎可以算得上铁证。

  为什么第三起案子有这么多区别?是什么让凶手从小心谨慎变成粗心大意,仅仅是他两次成功作案便给了他盲目自信吗?

  文沫可不这么认为。连环杀人犯,一旦行成自己的风格后,在作案时会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保持统一,他们多数有高度的条理性,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杀人手段也许会变化,但是在现场留下自己决定性特征的步骤不会省略,同样的,他本身表示出来的性格特征也不会一夜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非死者与凶手之间还有别的联系,对凶手来说,陈智睿是特别的那一个,他跟罗敏和她的疯猴子,以及武庆毅不同,他们之于他是陌生人,但是陈智睿不是!

  生病后的陈智睿全部生活除了父母就是医院,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与他关系最亲近的,只有父母!父母杀子女,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警方还是决定照着这个方向查一查,但求不遗漏任何可能。

  这一查,还真查出来不少事。模范家庭如陈家,背地里也有很多看不见的龌龊。

  陈妈妈在发现儿子死了后有多悲痛,文沫亲眼所见,她相信,陈妈妈是真的悲痛,因为假的就是假的,装得再像也会有破绽,杀了自己亲生孩子的父母文沫不是没遇到过。大约虎毒食子是人间悲剧中最悲惨的一种,曾经留给她很深的印象,所以在她频繁闪现的破碎记忆中,就有这样一个女人。她装得很像,抱着孩子的尸体哭得不能自已,表情动作都十分到位,像是精心演习过,从始至终,都把失子的母亲表达得活灵活现。只到最后,依依不舍放下孩子尸体时,她第一时间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才露出马脚。陈妈妈没有破绽,她悲伤得极自然,痛到极致,是无法伪装的。

  反倒是陈爸爸有些意思。陈爸爸为了儿子的病,必须要努力挣钱,因为只有他挣到足够的钱,才能为儿子买来命。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却没有人说久病床前无老子,但是道理却是相通的。谁也没有办法长久以来负担别人的生命,这个担心太沉太重,哪怕是亲生,也会有觉得疲惫的一天。

  陈爸爸四十多岁的人,明显比同龄人苍老得多。背尸人为什么明明报酬不低却没有多少人愿意做,晦气是一方面,昼伏夜出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来自自己的心理压力。这注定是份孤独的职业,不被人理解,不被人接受。哪怕亲密如夫妻,陈妈妈也无法过自己心里那道关。陈爸爸和陈妈妈貌合神离有些日子了,他们还保持着婚姻关系没有离,一是上了些年岁,在他们结婚那个年代,还是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话的,离婚是丢人的事,只要能勉强过下去的,没有人愿意离婚。只要陈爸爸不与自己亲热,别用他碰尸体的手碰她,日子也过得,更重要的是,陈智睿需要治疗,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以陈妈妈的能力绝对挣不到的钱,她疯了才会把家里的摇钱树陈爸爸推开。

  男人大约不会像女人一样,对自己的子女产生死都不能放手,哪怕有一丝希望,倾家荡产都得治的念头,少了十月怀胎的甜蜜与一朝分娩的痛苦,小生命来到世界上对他们来说十分容易,所以他们更理性,也更冷情。如果不是陈妈妈一直坚持,陈爸爸早就选择放弃了。

  一个病孩子,浪费了大量的金钱,摧残了他的和谐婚姻,更耗尽了他对陈智睿全部的爱。孩子嘛,只要有女人,随便生几个都会有,他们一样会长大成人,热热闹闹围着他喊爸爸,他才四十多岁,想生的话还有的是机会,为什么偏要一根歪脖树上吊死?

  陈爸爸的工作时间其实非常自由,有工作了去做,没事的时候才不会有人管他去了哪里。背尸工不好找啊,轻易谁也不会管他,只要他该做的都做好了就行。

  好巧不巧的,三起案件发生时,陈爸爸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至于作案动机?诈骗保险金算吗?

  是的,陈智睿有一份保额不低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是陈爸爸陈景治一年前为他投的。如果陈智睿死于疾病,他们一家拿不到一毛钱的保险赔偿,但如何陈智睿死于意外或者谋杀,陈景治做为唯一受益人,可以得到两百万人民币。

  两百万,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对陈家这种为治病已经掏光了家底的人家来说。陈爸爸的疲惫是有目共睹的,沉重的生活压力已经让他越来越狂躁,没有谁能长长久久地背负着另外一个人的性命,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行。

  最最可疑的是,陈智睿的这份保险,正是陈景治买的,花费的金钱对于他们风雨飘摇的小家来说难以负担。

  大多数的中国人不喜欢买保险,大概是因为保险保障的多是灾难与疾病,听起来就让人不舒服,买了保险,就好像是期待这些不幸发生一样,大多数人,尤其是家境不太宽裕的人家,是不会想着买一份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的保险的。因此陈景治的行为便显得怪异起来:陈智睿得了不治之症,再如何努力想方设法地延长生命,死亡都会降临得比他同龄人要早得多,而且他现在除了定期去医院复查,感觉身体好的时候在阳光下随便走一走――即使陈智睿一直强调自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只要他稍微有一点出格的行为,陈妈妈总是一副吓得要晕过去的模样,多多少少也限制了陈智睿的行动,他已经这样了,唯一能为父母做的就是尽管少让他们操点心,如果母亲非要把他看成被风一吹就倒的瓷娃娃,他必须要顾忌她的感受,哪怕这就意味着他必须长时间关在家里,像坐牢一样――只要有可能,陈妈妈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儿子的,简直就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极尽细致周到。

  有个如此护犊子的老娘在,陈智睿遇到危险的可能无限趋近于零,他还怎么遇到意外?陈景治的做法,无异于将钱白白扔到水里打了水漂,还是连响声都没听到的那种。彼时正是陈智睿刚刚做完第二次手术,漫长的恢复期还需要大笔的花销,可是陈景治却把家里边为数不多的积蓄这样败完,气得陈妈妈暴跳如雷,吵得楼上楼下一整夜都没睡好觉,最后还是陈智睿出声,才让气得冒烟的陈妈妈理智回归,无论跟丈夫有多大不合,都不能耽误到儿子的正常休息。

  那段时光陈家过得甚是凄惨,连陈妈妈都不得不跑去兼职送快递挣一份收入,不然买菜的钱都没有,一家人都得饿死。

  陈智睿拥有比同龄人更早熟且敏感的心。他在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已经开始面对生死考验,自然不会再继续幼稚下去。因此他一早就发现,似乎父亲对他的感情有些复杂。心疼有之,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又养了十多年,一丁点都不爱不可能,便是养条狗,十多年来下,狗要死了,也会伤心难过掉几滴眼泪,更何况是自己儿子;厌恶有之,原本陈景治有份挣得虽然不多也够温饱的工作,清闲体面,平时基本上都是混时间,雷打不动到日子开支,本来就是胸无大志的一个人,就想安安稳稳地生活着,可是平静的一切都被儿子打破,连妻子原本的工作都不得不辞掉去照顾儿子,压在他身上的担子自然更重,为了钱,为了短时间内能挣到尽可能多的钱,他牺牲了自己,以达到成全家人的目的,如果仅仅是累些苦些他也能忍,但是妻子对他的躲避却让他伤透了心,连带着始作俑者陈智睿自然不受待见。

  警方对陈景治的怀疑,在他来公安局找郭建峰,想开具一封陈智睿是被谋杀的证明信时达到了顶峰。按正常手续来说,被谋杀的受害者家属想要申领保险金,一般都得等到凶手落网,不然保险公司不会承认保险需要履行赔偿义务,有的案子拖得时间实在太长的,公安机关也会出具相关手续,但那是极少数,大多数的死者家属的关注点还是一直放在为亲人讨公道上的。人都没了,钱不钱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可是陈智睿到现在为止,满打满算也才死了不过六天,还远远到不了拖得太长的范围,便是区区几天都等不得?有哪一个父亲会这么做?花钱的大头都没了,他是着急拿钱干什么去?

  陈景治既有作案时间,又有作案动机,而且他家里边,他极了解,又有钥匙,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陈家的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陈妈妈为什么熟睡中一直没有惊醒,以及陈智睿身上为什么一点反抗伤痕都没有,就那么乖乖地任人将粗粗的针头扎进血管,还推了管空气进去。做为一个足够懂事的孩子,一旦陈智睿确认父亲根本不想让他继续活下去,而且还想亲自动手杀他,他大约是生不出反抗的心的,不被祝福的生命,不如趁早结束得好,也省得自己跟家人都受罪。

  当警方的调查目标集中到陈景治身上,再不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底乱找后,铁一般的物证渐渐浮出水面:案发当晚,陈景治被拍到凌晨在家附近出现过,而那个时段他之前却说自己一直在上班来着,殡仪馆离他家,开车还需要近一个小时车程,更何况陈景治名下根本没有车,而他本人更是连驾照都没有,他有什么理由大半夜的回来?杀死陈智睿的针筒,是陈景治亲自去买的,因为他们家附近药店的店员记忆十分深刻,警方只上门稍加询问,他们就很轻易地从一众照片中认出了陈景治,指认就是这个脾气很坏的老头子需要买一根大号针筒,而他们库里没货,让他第二天再来时,他很恶毒地咒骂着他们每一个人,种种污言秽语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证据足够,警方决定逮捕陈景治。他似乎对自己被捕一点都不奇怪,既不否认自己买了针筒,又不否认在儿子死亡当晚他在家附近游荡,可是却拒不承认杀人。他很懂法,直指警方这些所谓的铁证不过都是间接证据,他们仍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他将针筒扎进了儿子的胳膊,是他将空气推进儿子的身体。

  “只要没有别的证据,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罪的。”这是陈景治的原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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