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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满释放

  2018年3月22日。

  今天是个好日子,郑陆见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身体上每一个细胞都欢呼着自由的到来。

  是的,今天是他入狱三周年整,按照最初的判决以及三年来循规蹈矩,他今天应该能被正式释放,重新回归社会。

  郑陆昨天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听着别人或轻或重的呼噜声,睁眼到天明。

  一夜未曾合过眼,他此时应该是极困的,但即将重获自由所带来的兴奋让他毫无困意,看起来精神抖擞。

  终于要结束长达三年噩梦般的日子,重返社会,郑陆怎么能不兴奋。

  清晨铃声响过,众人打着呵欠,手脚麻利地开始起床,纷纷涌向本就狭小的卫生间洗漱,劣质牙刷、劣质牙膏、劣质毛巾、劣质香皂,物质生活条件的艰苦,让郑陆发誓,出去后,他一定要买些最好的生活用品,以弥补自己三年来掰着手指数着日子度过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一如既往,别人洗漱时郑陆没敢往前凑,等众人三三两两散了,他才终于可以接点凉水,忍着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寒意,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排队等待开门放风。

  铃声又响,再加几声哨声远远传来,监室的门应声开启,众人鱼贯而出,找准自己的位置排队站好。

  郑陆被人推来推去,挤在几个人高马大的犯人中间,连呼吸都觉得憋闷。无所谓了,今天他只需要再忍一天,就一天,然后就能出去了,这鬼地方,打死他他都绝不会再回来!

  哨声又起,夹杂着喊号声,前面的队伍渐渐动了,郑陆赶紧跟上,开始晨跑。十几分钟后,五圈早操跑完,多数身体素质不怎么样的犯人已经喘气如牛,很没形象地瘫坐到地上,其中也包括郑陆。

  他有时会想,这么惨无人道,拉着所有人出来晨跑,是不是主要目的是消耗犯人的体力,防止一天中他们闲得无聊,无是生非。

  每天吃得比猪还差,再加上晨跑与体力劳动,多数时候他们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能得以休息之外,每天累得像狗一样,躺到床上两眼一闭立刻就能睡着,哪里精力生事。

  稍做休息,哨声再起,所有人再次排好队,出发向食堂走去。

  监狱的犯人食堂百分百像外面的养猪场,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猪比他们吃得要多。无论什么菜色都能做出同样白水煮得像泔水的味道也是种本事。郑陆耐着性子打了一份早餐:一块又黑又硬的馒头,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粥,三两根明显发育不良的粗咸菜。别说正值青年的郑陆,就是个娘们也不够吃的。

  郑陆回到自己惯常用餐的角落,盯着眼前的饭食发呆。三年啊,三年!他吃这样的早餐居然吃了三年!以往不吃等到中午肚子实在饿得难受,不得不把硬得划嗓子的馒头泡进米汤里吞下去,今天,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再吃一口了。

  等被释放出去,想要什么吃不到!他爹有的是钱!

  早餐时间毕,他不吃的早饭早已经被同监室其他人抢个精光,郑陆对此毫无反应,又不是第一次被抢,他早已经习惯,以前还会拼命护食,恨不得张嘴咬人,现在嘛,呵呵,这帮又笨又蠢的猪也就只配吃猪食。

  终于,工作时间到。郑陆抬头看看监狱里从任何角度都能看到、挂在钟楼上的表,八点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收到被释放的通知,也不知道家里今天谁会来接他,唉,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呢?

  度日如年中,终于熬到10点整。郑陆的心早已经飞越高墙电网,手里的活自然频频出错,工作效率极低。大概管教也知道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并没有因此责备,只睁只眼闭只眼装没看见,懒得跟他计较。

  “郑陆!”突然有人高喊他的名字。郑陆自己还沉浸在心事中,旁边的狱友已经狠狠一胳膊肘怼到他胸口,疼痛刺激使他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大声回答:“到!”

  “出列!”

  “是!”

  他在所有狱友和管教的注目礼中走向加工厂的大门口,平常进进出出习惯了的门此时在郑陆眼里就是通往自由的捷径,他忍不住兴奋。

  走到严肃的管教面前,他立正站好,等待下一步指示。

  释放犯人有个小小的仪式,或者也不能叫仪式,纯属为了让剩下的服刑人员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去而抛的诱饵。但因为管教的话总带着浓浓的勾引,知道你最在意什么,最关心什么,知道怎么样能引得你要按照他们的要求往好了做。

  互惠互利的事。犯人有了指望,自然会好好改造,不想些乱七八糟的,自然不会惹是生非,管教们不用恨不得生八只眼睛盯着他们,也乐得心里轻松些。

  “郑陆,到今天为止,你已经入狱三年,距离你的刑期到期还有一年的时间。因为三年内你一直配合改造,取得受害者家属辩解,认罪认错态度良好,经监狱管理局研究、局党委同意,予以减刑提前释放。望你出狱后不要重蹈覆辙,好好做人,努力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郑陆明白!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各位管教。今后我一定痛改前非,好好生活!”郑陆吼得脸红脖子粗,声音回荡在加工厂内。

  他没有回头去看狱友们的反应,想也知道,这群傻瓜此时一定比他还心潮澎湃,暗下决心一定好好改造。

  他们不知道的是,好不好好改造与减刑与否肯定有关系,但却不是决定因素。他只被判了四年,相较于他的所做所为,差着不知道多少火候,能判得这么轻,又被关进本省内闻名的一座以管理松泛而著称的轻刑犯监狱,不是他人品好,都是背后有钱的老爹的功劳。

  所以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什么的,绝对至理名言,郑陆嘴角上勾,三年来终于露出会心的微笑。

  自此之后,他可以做回他风风光光的富二代,过着纸醉金迷、呼朋引伴、女友成群的美好日子,如果说监狱三年的生活教会了什么,那便是如果以后还管不住自己的裤裆,便该把所有痕迹消除得干净些,不可以再牵连到自己身上。

  管教带着他回到监室,给他时间收拾随身东西。郑陆冷冷地看着为数不多的几本书和几套狱服以及劣质洗漱用品,一点收拾的心都没有。

  这些东西的存在,只会无时无刻地提醒他自己这三年过着怎样猪狗不如的生活,郑陆坚决摇了摇头,一样也不要。

  只换了一身自己当年入狱时穿来的旧衫,他随着管教走向监狱正门。

  高高大大的两扇正门自然不会开,大门上一道小门倒是已经为他敞开。郑陆跟管教握手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拿着刚刚送到他手里的通知书,离开监狱。

  一步跨出,却是两个世界。郑陆深吸一口代表着自由的空气,这才有心情看一看到底是谁来接的他。

  今天不是开放探视的日子,监狱门口没什么人,只有一辆老旧的破桑塔纳停在二十米开放,再没有别人。

  郑陆左顾右盼,心忍不住一点点往下沉。

  自己被释放出去是三年来他在里面能坚持下来的唯一念想,天天恨不得巴着手指头数日子,自然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在今天出来,也早早就跟家里打过电话,告之他们,并表达了希望他们来接他回家的意愿。

  怎么今天居然没人来?他以为他会受到欢迎,他是父母唯一的心肝宝贝,无论他做什么错事,别人可能会他怨怪他,但父母绝对会无条件宠他爱他的。

  他们这么在乎自己,怎么会忘了他今天出狱呢?

  郑陆心底闪过一丝慌乱,突然后知后觉哪里不对。

  现年二十一岁的他,入狱时才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半年多。恣意享受人生的他从来没有为挣钱找工作的事发过愁,家里开着五间大型连锁超市,他只需要等以后继承家族企业就够了,哪里还需要像贫困家庭的孩子一样去奋斗。

  父亲郑建武是个对外人精明对家人一心一意疼爱的好男人,母亲王淑琴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性情温柔,他从小在一个和谐的家庭里长大,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过得别提多潇洒了。

  他们总说,他只需要健康长大,不用死读什么书,认得字,明事理就够了,以后他们的都会是他的,钱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多。郑陆一直习惯这样的生活,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父母不再无条件地宠他该怎么办。

  三年,母亲倒是一个月会来看他一两次,可父亲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他有机会往家里打电话,接听的人也永远不会是父亲,打他手机,是从来都被挂断的。

  是不是父亲仍然怪他?怪他不争气丢了他的脸呢?还是怪他有不要脸的臭毛病让他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郑陆有些不安,他必须立刻回家,取得父亲的原谅。父亲是个认死理的人,他平时看着脾气不错,但真的认定什么事,那绝对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如果父亲真的认定不要他,他......

  狠狠打个寒颤,郑陆甩甩头,把如此荒堂的想法扔出脑海,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不要他,以后父母老了还能靠谁去?

  摸了摸上衣口袋,好在三年在监狱做苦力,出狱的时候还能得到一笔低廉到没有的钱,三百四十块,还不及在工地搬一天砖挣得多,却换了他三年辛苦,这工卖得还真是廉价!

  之前郑陆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但现在,这点钱大约也足够送他回家的。这座监狱不在他家市,相距大约怎么也得三百公里,只要他先付一部分钱,证明自己不是想坐霸王车的,等到了家,区区几百块,都是小钱。

  那辆看起来很破旧的桑塔纳在他眼里也突然变得可爱起来。他忙跑过去搭讪,希望自己运气好些这位车主是个黑车司机,又或者会为挣些钱宁愿辛苦跑一趟。

  没有钱的人总会变着法的想挣钱的,郑陆见过太多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人,自然明白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谁跟钱也没仇不是。

  “喂,哥们,市去不去?来回给你一千块钱。”来回六百公里,一千块钱不算少了。除去油费过桥费,还有的挣,郑陆觉得自己给的价位很合理。

  车上的大哥趴在驾驶上,似乎睡得正香,时不时打起响亮的呼噜,郑陆的话压根对他没有影响。

  回家心切,再加上郑陆从来也不会是个自以为打扰别人的人,伸手进去推人:“喂,哥们,来生意了,醒醒,醒醒!”

  车内的中年男子被摇了几下,终于有了反应,慢慢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睁着睡得迷糊的眼睛,无神地望向郑陆。

  看清车内男子的面容,郑陆心头一紧,身子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几步,脸上也浮现出几分惊恐,连已经长好的胳膊都开始隐隐作痛。

  这个煞神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专门等着他出来,好再打一顿报仇的?今天的仅郑陆一人而已,如果这个男人不是专门来等他,很难解释相距三百多公里之外生活的人怎么会这么凑巧出现在监狱门口。

  自己这小身板可不是眼前高壮如铁塔般汉子的对手,上一次的遭遇害他受了三个月断臂俞合的痛苦,那还是有警察在周围及时分开他们的结果,这一次,两个人直接面对面,可怎么办?

  郑陆吓得快哭了,一点一点往后退,以前觉得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监狱都成了他的救星,可见眼前这中年男人带给他的恐怖回忆。

  此时车内的男子大约也是醒过神来,看清了郑陆的长像,他推门下车,郑陆已经转身就往监狱门口跑了,反正看大门的警察又不会见死不救!

  “郑少爷!郑少爷别跑啊,我是专门来接你回家的。郑少爷~”中年男人的语气中满满都是谄媚,郑陆脚下缓了缓,狐疑回头,对上的就是堆满了笑容的脸,哪里有上一次吃人般的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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