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龙的尾巴越来越快地拍在地面,一下又一下,是耐心渐渐告罄的节奏。闭着眼站在河边的老人却依旧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又是否有所发现。
就算是私语者,施法也多半是要吟唱咒语的,但她没有。而在冰龙的记忆之中,这个私语者的力量还相当之弱――她似乎只能极其有限地操纵植物。
而河水里有什么能帮她?水草吗?
一道水蛇般细细的黑影逆流划破水面时它睁大了眼睛,差点发出一声过于粗鲁的感慨――还真是水草!
眨眼间,初冬季节懒洋洋的河流翻滚起来,冰冷的浪花拍上岸边,博雷纳却急切地靠得更近,想问又不敢开口。
不要打扰施法中的人,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圆月照亮的河面仿佛有被激怒的野兽破水而出,但那只是纠结在一起的各种说不出名字的水草,因为不止一条,看起来不像是蛇,倒像是一只巨大的章鱼挥舞着触手,在夜色中印出狰狞怪异的影子。
它们探出水面,又带着更凶猛的气势轰然扎进水中,咆哮的水流反击般冲上半空,连地面都随之震动。
精灵眼疾手快地把博雷纳从开始垮塌的河岸边拖开,冰龙也厌恶地往后退。
疯长的水草带起腐烂的气息,浓重得连夜风都无法吹散,而它锐利的视线甚至能看到一坨坨白花花的东西从纠缠的水草间掉落……
瑞伊猛地回头,锐利的视线钉在它身上。
“过来帮忙。”她说。
“凭什么?!”冰龙近乎本能地拒绝。
“你难道不是来帮忙的吗?”老人反问。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眼睛却亮得出奇,仿佛圆月的光芒都凝聚在她眼中。
冰龙僵了一下,面对这个瘦小的老人,竟莫名有种小时候四处乱钻被丽达揪住般无法反抗的感觉。
“水里有亡灵!”它恼怒的抗议听起来像委屈的抱怨,“没有什么比水里的亡灵更恶心了!”
黏答答,滑溜溜,并不难对付,却恶心得连碰都不想碰的一团团烂肉。
“……伊斯!”博雷纳开口叫道,眼中带着祈求。
在他身后,罗莎向它极轻地点了点头。
冰龙不甘不愿地憋着气挪到河边,低声咆哮:“……怎么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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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的水流卷向化为人形的冰龙――巨大的龙身固然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亡灵,却很难在枯水期的河流中行动。但不管用哪种形体,这会儿他都是个瞎子。水底不知沉积了多久的各种残渣和污泥一起被钻来钻去捕捉亡灵的水草搅得乱七八糟,不由分说地往他脸上……往他鼻孔里糊。他只能闭紧了嘴,不去想那都是些什么东西,任由一条水草纠缠成的绳索带着他穿过那一片混乱,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那个死灵法师怎么总喜欢把自己的俘虏往水里藏?他其实是条没脑子的泥鳅吧?!
一条细而滑的东西轻轻缠上他手臂,那感觉跟亡灵的手指没什么两样。伊斯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把那条小水草扯个稀烂,而是随着它将手探向前方,并在它开始阻拦他时固执地继续往前伸。
他摸到一片光滑的岩石。
烧灼般的痛楚让他猛地缩回手,无声地咒骂着――细密的龙鳞无法抵抗的魔法让他指尖一片焦黑。
他小小地后悔了一下。他不该不听瑞伊的警告……他以为只能腐蚀那些水草的魔法对他不会有什么用处。
他还以为他已经没有从前那么自大。
懊恼油然而生。他努力静下心来,睁开了眼睛。
细小的冰晶在他周围显现,在被水流冲走之前便已瞬间连成一片,直冻到水底的泥土之中,在污浊的河水里撑起半圆的冰穹,将所有混乱都隔绝在外,而将微弱的光芒集聚其中。
渐渐澄清的水中,伊斯看清了那块刻着符文的石板――那是一具石棺的顶端。除了如裂纹般血色的符文之外,还贴心地刻上了“安息”于其中的人的家族徽记。
伊莱・克罗夫勒所憎恨的远不止他的弟弟。
轻微的震动从石板下传来,仿佛有人在其中拼命挣扎。黑暗,窒息,和对死亡的恐惧,能让最冷静无畏的人陷入疯狂。
伊森只是个普通人,他不可能坚持太久。但有好一会儿,冰龙只是低头看着那片显露出来的石板,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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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边的村落里,一个个黑影无声地冒出来的时候,博雷纳依旧只是紧盯着河面。
该轻轻松松拔出那具陷在河底淤泥里的石棺的冰龙始终没有出现,飞窜的水草亦渐渐平息。瑞伊漠无表情地放弃了那过于激烈的表演,微微皱眉――她看不见,毕竟水草不长眼睛,但她感觉得到,伊斯没了动静……太久没有动静。
这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什么她不知道的情节?
“帮助”这样一位国王有时的确挺有趣,但也实在有点心累。
包围而来的人一直没有出声,只是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停了下来。在被包围者长久的无视之后,终于有人开口:“陛下……我们并无意伤害您。”
博雷纳心不在焉地回头朝人群中投去一眼,看起来漫不经心,事实上魂不守舍――他焦躁得都忘了这会儿他该扮演什么。
但他认出了那个说话的人。
“里塞克・布林。”他叫出他的名字,并不掩饰他的不耐烦,“如果你有什么事,即便是黑堡你也能光明正大地进入。而你选择了这样暗夜里的行径,再想让人相信你说的话,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里塞克缓缓拉下斗篷,脸色沉沉。
他的确能光明正大地进入黑堡。博雷纳不信神,他十分简单地把不同的神殿和信徒当成不同的势力来对待。而他,作为耐瑟斯的圣骑士……作为圣骑士团的团长,像其他同等地位的圣职者那样,能够毫无阻碍地面见国王。
而这位曾经被他们所轻视的国王,在他们有限的几次交谈中,即使理所当然地保持着警惕,却从不曾因为他几年前不过是个卡斯丹森林里的猎人而轻视过他。
那不过是装模作样――有人这样告诉过他,他也这样告诉过自己,但他知道不是。他至少还有分辨这一点的能力。
他真心尊敬这位国王……因为他至少给了他平等的尊敬。
可他不得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