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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了断(下)

终末之龙 聂九 7937 2024-02-08 21:54

  夜色深沉,厚厚的窗帘挡住了窗外呜咽的北风,也挡住了从阴云后透出的那一点微弱的月光。茉伊拉独自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桌上几点摇曳的烛光。

  房间很大,华丽却冰冷,依旧是她所熟悉的模样,没有分毫改变。斯顿布奇的冬天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所以即便是国王的卧室里,也是没有壁炉的。巴尔克原本想给她换一个更舒适和安全的房间,她拒绝了,老人便也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裹紧了柔软的羊毛斗篷,自嘲地笑了笑她甚至连蜡烛都没点太多,仿佛是担心那小小的火光会吓走什么。

  她坐了很久,久到身体都有些僵硬……久到她以为她所等待的人今晚不会再出现。她垂下头,一时竟有些茫然。

  她并不想睡在这个房间里。

  然后她终于听到某种细微的声响。

  她猛然回头,在床另一侧的角落,黑暗里,恍惚有个模糊的影子。而在她的注视之中,那影子动了起来。

  安特博弗德向前走出几步,显露在微微摇晃的火光之中。

  茉伊拉缓缓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张脸不再是她上一次见到时,尚且凝固在恐惧与愤怒中的扭曲与肿胀,除了有些苍白,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活人……甚至回到了更年轻的时候。

  年轻而英武……像是他们初次见面时,那个谦恭有礼,笑起来几乎还带点羞赧的,尚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人。

  安特对她说过许多甜言蜜语,尤其爱告诉她,他对她如何一见钟情。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茉伊拉其实并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只知道那是一场宴会……可现在,看着那张依旧半隐在黑暗中的脸,她却突然想了起来。

  那的确是一场宴会。那样的场合她总有些心不在焉,和似乎天生擅长,也喜欢交际的阿格尼丝不一样,她并不喜欢跟太多人打交道,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漂亮话……而她的父母也并不强求她做个“合格”的贵族淑女。

  她总会悄悄地溜出去,找个地方透口气。而那一晚,当她在花园中对着一株白色的玫瑰发呆,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低低的说话声随风而来。

  她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一个一头卷发的年轻人正站在长廊上,低声跟他的同伴说着什么,却也似乎有所察觉,在她的视线转过去的时候迅速抬眼。

  他们的视线一触即分。茉伊拉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脸,只记得一双在月光与火光中半明半暗,深得发黑的眼。

  她本能地意识到他们并不希望有旁人听到他们的话,立刻匆匆离开。现在回想起来,那双眼睛里的光冷而厉,充满警惕与审视……与他后来出现在她眼前时的明朗与温柔,实在是判若两人。

  此刻她甚至忍不住怀疑,那时的安特最初开始接近她,或许只是为了弄清她当时到底听到了多少。

  她沉默了太久,久到原本胸有成竹的安特都有些不安起来。

  “茉伊拉……”他轻声呼唤,“你是为我而来吗?”

  他绕过床,想要给他的妻子一个久违的拥抱微弱的光芒模糊了她脸上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而她微圆的蓝眼睛依旧像从前一样清澈。

  但茉伊拉却在他靠近时受惊般连连后退,退得撞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那是足够明显的,拒绝的姿态。

  火光因为安特走过时带起的风而猛烈地摇晃起来。当他猛地停下脚步,变幻的光影在他脸上舞动着,涂抹出非人的阴森与诡异。

  “……用不着害怕。”他开口,语气温柔,“过来,摸摸我的胸口……那颗心脏依旧在为你跳动。”

  他其实也并不擅长这样的甜言蜜语,甚至常被阿格尼丝取笑……但对付茉伊拉总是绰绰有余。

  茉伊拉垂着头,在几个呼吸之间恢复了平静她到底,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万事都不用操心的,“幸运的小女人”。

  她抬头望向安特,并不怀疑他的话。他的脸虽苍白,唇上却有血色,而不是属于死者的青灰。

  可他已经死了。

  “可你已经死了。”她说,“安特……而死者有其归处。”

  安特静静地看着她,蒙在眼中的那一点温柔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其下冰冷而黑沉的深潭。

  “所以,”他轻笑,“你不远千里而来,就只为了告诉我,既然死了,就该好好地死个透?”

  他的笑容渐渐扭曲,又逼近了一步:“死者有其归处,那后一句话,是生者不可强求……可你求过吗?你没有,你大概只恨我死得还不够早吧?!”

  茉伊拉摇头,却甚至得不到一个开口分辨的机会。

  “你也对斯科特说过这样的话吗?你也曾经告诉他,即然死了,就不要回来打扰活人的安宁吗?”安特咆哮着。那其中的指责与嫉恨昭然若揭,茉伊拉脑子里轰地一空,忍无可忍地一巴掌甩了出去。

  安特的脸被打得侧向一边,难以置信得好一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当他眼中的怒意渐渐燃成近乎疯狂的火焰,茉伊拉直视着他,语音冰冷,没有半分畏惧。

  “我是你的妻子,斯科特是你的朋友……曾经是你的朋友。”她说,“以你的谨慎,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不要再为你的卑劣与贪婪找任何理由,安特博弗德”

  她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你真让我失望。直到现在……你可曾对斯科特,对你所做的事有分毫愧疚?”

  安特没有回答,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最明确不过的答案。他眼中有恼怒,有愤恨,有不甘……却连半分稍稍自省的迟疑都没有。

  他有什么错?他不过是被莉迪亚蒙骗,被曼西尼设计……又被所有人背叛。

  茉伊拉居然有点忍不住想笑,笑她自己的天真与愚蠢。她仰起头,压下眼中涌上的泪意。

  “是我的错。”她平静地开口,“我不该还对你抱有任何希望。”

  安特眼神阴鸷。

  “什么希望?”他一字一句地问她,“希望我认错然后满怀愧疚地去死,还是希望我用这神明所赐的、死而复生的力量,成为你们想要的,刺向那神明的一把剑?”

  “只是希望你还记得作为一个父亲,和一位国王的责任。”茉伊拉轻声回答,“如果你真的已经重新拥有了生命,我又有什么权力让你牺牲?可这新的生命……总该有些意义。”

  “所以你依然想要我死。”安特狞笑,“只不过,总得死得有点用处。”

  茉伊拉不再开口她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那也……不是不行。”安特靠得更近,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的确是温热的、属于活人的气息,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更接近野兽的腥臭。

  她本能扭开脸,却被安特粗鲁地捏住了下颌,不容抗拒地转向他。

  “如果你,”他在她耳边吐出带着恶意的低语,“如果你,愿意陪着我的话。而且,你希望我你还记得作为一个父亲,和一位国王的责任,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要求,身为父亲,国王……和丈夫的权力?”

  茉伊拉在片刻的茫然之后骤然瞪圆了眼睛,不顾一切地想要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安特冷笑着,轻而易举地钳制着她,但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利刃从黑暗中直刺而出,扎向他的后颈。即使有所防备,安特也还是颇为狼狈地躲开了这一击,脖子上被拉出长长一道伤口。

  他随手扔开茉伊拉,拔剑斩向身后鬼魅般的黑影。

  精灵纤细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像片树叶般飘起,几个闪身便将安特从茉伊拉身边带离,绘着刺青的脸上平静无波,眼中却透出一丝懊恼。

  他其实能够判断出茉伊拉并没有真正的危险,反而是他一时的激愤让他显露了痕迹……但这位“国王”,也实在是太恶心了一点。

  安特的攻击凶猛而凌厉,却总是离那影子般的精灵差了那么一点。不过几个回合,房门已经轰地一声被人撞开。

  走廊上明亮的火光也同时撞开了房中的黑暗,埃德站在门边,视线掠过靠在床边的茉伊拉,又转向安特。

  “她告诉我,你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他直视着安特的双眼,“所以……连这一点,她也信错了吗?”

  安特冷笑一声,收起了长剑在茉伊拉眼前打一场他打不过的架,只会让他更加丢脸。

  “她没信错。”他说,显然并不觉得茉伊拉下颌上青红的指痕算什么伤害。

  “倒是你,”他抬起的剑尖指向埃德,又朝芬维点了点,意有所指,“显然是……既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她吧。”

  埃德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的确是有点心虚,但并不是因为安特这低劣的挑拨。

  当安特向黑暗中退去,他并未阻止。

  消失之前,安特脚步微顿,转向怔怔靠在床边的茉伊拉。

  “这新的生命,”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的确是有意义的。总有一天……你会看到。”

  .

  将茉伊拉送到另一个房间之后,守卫们安静地离开,只剩下埃德,和呆呆坐在椅子里的茉伊拉。

  她坐得笔直。从前她不会像这样,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可在她不得不撑起一个国家的、那其实相当短暂的时间里,她习惯了在最糟的境地里,也至少要保持住自己的威严。

  看她这样,埃德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违背了她的意愿,让精灵暗中保护她的安全,即使他也一直就在隔壁的房间里,也总担心会来不及。

  他不想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不管怎样,他得先道歉他想着,但并没来得及开口。

  茉伊拉挺直的肩背突然就垮了下去。她捂住脸,遮住再也无法控制的眼泪,却遮不住压抑的哭声。

  埃德顿时手足无措。

  他呆站着,但很快就被人推开。娜里亚扔给他一个嫌弃的,“赶紧滚去一边儿”的眼神,快步走向茉伊拉,而当埃德讪讪地退出门外,伊妮德,茉伊拉的侍女,也脚步匆匆地走过他身边,然后歉意地冲他一笑,在他面前又轻又快地关上了门。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走出几步又退回来。

  他总觉得不能就这么离开。

  果然,他没在走廊上徘徊太久,娜里亚就走了出来,向他招招手。

  茉伊拉想要见他。

  她的眼圈还是红的,但已经冷静下来,在埃德走进来的时候对他勉强勾起唇角,带着一点歉意……和一点不自在。

  她不该在一个比她还小十几岁的年轻人面前哭出来的,可她实在没忍住。

  “抱歉。”

  他们几乎同时出声,又在一顿之后,同时笑了起来。

  “我不该回来的。”茉伊拉很是自责,“恐怕我反而激怒了他……你们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安特离开时的眼神实在让她很是不安。

  事实上,他也没有说错,她的确是希望他能……彻底安息。如果能在此之前做点有用的事,多少洗刷一下他的污名,那就再好不过。

  对弗里德里可,对这个国家,都再好不过。

  这样的冷酷,几乎不像是她。她从前是那样心软又天真,而他到底是她曾经爱过的人……虽然如今想起来,她忍不住要怀疑那是否都是她的错觉,怀疑他们之间是否有过那样美好的情感。

  如果真有过的话,为什么如今,竟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呢?

  一路上她只是反复地想着,要如何利用那一点情感说服安特。她想过得先好好地安抚他,让他知道他们依然爱着他,也让他想起他对他的妻子和孩子们的爱意那多少总是有一些的吧?

  然后她会让他想起他的责任,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他曾经犯下的错做出补偿。对一个本性自私的人而言,这并不容易,可她总能让他在做某些不该做的事的时候有所迟疑吧?……

  那么多的希望……和算计,在见到安特从黑暗中出现的那一刻,都消失在她的脑海之中。

  厌恶远胜过怀念。

  那一刻,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哪怕她真的曾经爱过他,也在欺骗,背叛,在他一次次令人失望的选择,在他不死不活反反复复的折磨里,在不得不咽下他所造成的苦果时,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然后,在他藉由对她的伤害和羞辱来引出那个影舞者时,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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