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其实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法阵――她并没能真正闯进去。她所见过的,是埃德画出来的那一个。
她不是个会轻易付出什么的人,更别提是为了他人的利益,所以萨克西斯向她解释得十分清楚。她知道费利西蒂的“任务”,知道那个法阵的存在,知道它的用处……但直到埃德在她眼前画出,她才猛然发现,她或许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接触过这个法阵。
那是远志谷里因格利斯留下的笔记。内容写得含糊,像是把一个复杂的法阵用各种方式拆分开来,一点点寻找每一个符文,每一种连接的意义,即使从头看到尾,也并不能看出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法阵,因为它们可以有无数种组合,而其中一些,即使是因格利斯也没能解开其中的奥秘。
因格利斯并不是那种会为了研究某个法阵而擅自闯入一个防守严密的神殿的法师。再想想远志谷里确实存在的,从老法师的实验室通往费利西蒂的湖心小岛的传送通道,这两个人之前的关系,或许比他们表现出来、近乎陌生人的点头之交要更好……至少,他们对彼此有着相当程度的信任。
白鸦对此冷嘲热讽了好一阵儿。而那本笔记,她虽研究过一段时间,也并没能得到比因格利斯更多的结果,早就扔在了一边。
“那本笔记,其实我也看过,”伊斯说,“在我被困在远志谷的图书室里的时候……那其中有些地方与空间的连接有关,但因格利斯更关注的,似乎是另一些东西。我可以去把它拿回来,它应该很有些用处。”
埃德点头,然后又立刻摇头。
那样一本笔记当然很有用处,但是……
“你确定白鸦告诉你这个没有别的用意?”他小声问。
“……我还以为你不会有这样的怀疑呢。”伊斯的语气明显带点讽刺,“她不是已经获得了你的信任吗?她还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老师呢。”
“说实话,我怀疑的东西可多啦。”埃德苦笑着,只当并没有听出“别的”什么:“我怀疑她是不是还想着把你困在什么地方,保证你的安全,或让你成为独属于她的龙;我也怀疑她进入费利西蒂的居所……甚至几年前他们在那里设下防御,原因都不是他们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因为如果只是为了找到那个正确的符号,他们一开始就根本没必要瞒着我。我甚至怀疑费利西蒂,或神殿里的其他人……我们如今所发现的东西,难道是她花了那么长的时间都发现不了的吗?我们都能做到的,她会做不到吗?可她留下的记录和线索都太少……”
他抬手捂住脸,手指掐在隐隐作痛的额角。他知道的越多,想得越多,就有更多的疑问,连着更多的不安一起冒出来,像夏日疯长的杂草,眨眼就蔓延成一片。
所以他不想让伊斯离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又会被困在哪里,再不能回来。
他已经知道未来有许多种可能。泰瑞在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不自觉地说漏了嘴,在他所出生的那个世界――那个时空,伊斯显然还好好地活着,只是跟埃德似乎不再那么亲密无间。只不过,他在那个灰白的世界里所看到的一切实在太过触目惊心,便压倒了其他一切可能,无比深刻地印在他脑海之中。
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害怕那一幕成为事实。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他说,“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可以直接使用费利西蒂的小岛上那个通道。”
当意识到他是因为什么而如此紧张,伊斯的心情更加复杂。他应该是有点高兴的……然而另一种恼怒亦油然而生。
他还不至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去看看城里那几个精灵最近又在鬼鬼祟祟地干些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娜里亚和巴尔克的人,要跟踪精灵可都还弱了点。”
“可我也……”埃德茫然地开口。
在“跟踪”这方面,他只会更弱吧!
“你可以用你独创的法术‘信任光环’,让那些精灵对你言无不尽嘛。”
伊斯扔下这一句,从他身后晃过去:“还有吃的吗?”
他的心情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又好了起来,好像堵得埃德说不出话就已经足够让他发泄。
察觉到这个的埃德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晃进厨房,扬声告诉他:“娜里亚给你留了烤羊排……”
伊斯在门边停下脚步。蹲在厨房桌子上猛啃小羊排的娜娜也同时停了嘴,大睁着眼睛看着他,警惕地判断着他的下一步,在他脸色往下沉的时候果断扔下羊排,疾风般冲向长桌另一端的窗口,直撞在玻璃上……然后直接撞了出去。
伊斯走过去,默默地看着那完好无缺的玻璃,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这小东西到底还藏了多少惊人的能力?当它真正成长起来,这个世界……真的能容得下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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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忧虑之外,教导好像永远都吃不饱的死小孩儿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的任务,只能先交给娜里亚。
伊斯在当天下午就回到了远志谷。一个人。
费利西蒂的房间里的通道藏在衣柜里――没错,就像寻常贵族家的“密道”那种,而不是施法者们更常用的,简简单单地在地面上一个法阵。那位独立特行的“圣者”种种奇怪的爱好,常让人……不知该如何形容。
而另一边,远志谷里的入口是因格利斯的实验室里一面空墙。
伊斯觉得他该庆幸因格利斯是个正常人,否则想象一位头发都白了的“圣者奶奶”,出现在这一边时站在窗台上或者从柜子里钻出来……他无语地摇着头,环顾四周。
实验室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像他离开时一样乱而有序。白鸦必定使用过这里――因格利斯留下的禁锢并不禁止这个,但女法师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保持着这里的原貌。
沉闷的脚步声响起,穆德永远带着忧郁的木头脸出现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