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精灵……半精灵离开之后,埃德看向斯托贝尔,欲言又止。
“我明白。”斯托贝尔坦然地迎着他的视线,“您大概觉得诚心诚意彼此相交,毫无保留,才是正确的交流方式,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可是您瞧,师塔和格里瓦尔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也都有各自的问题。与其指望我们迅速地相信彼此的‘诚意’,还不如以利益相互交换,只要能在这样的‘交易’中保持诚信,‘信任’也自然而然会形成。”
埃德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对柯瑞尔……对银叶王的好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为他们做得更多,但这件事,的确是他想得太过简单。
“不过,”斯托贝尔疲惫却平静的眼神里多了一点别的东西,“您还年轻……坚持您自己的信念,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回家的路上埃德一直在想斯托贝尔的最后一句话。他不觉得那算是夸奖,当然更不是讽刺……倒是有一种微妙的,像是羡慕般的感觉。
羡慕,和期待,仿佛是希望他能够用一种他们做不到的方式来出人意料地创造奇迹。从前这样的期待总会被他当成难以承受的压力,但这一次……他十分认真地考虑着要怎样才能做到。
用他自己的方式……像柯瑞尔那样大胆地尝试。
因为不确定斯托贝尔除了不能再施法之外是否也不能再承受魔法之力,埃德连传送术都不敢用,再加上总得隐藏行迹,他们直到天快亮的时才回到师塔,又在秘银厅里密谈到现在……他的确累得够呛,却又异常兴奋。
脑子里转个不停,他两眼发直地进门时差点一头撞在伊斯鼻子上。
“……你看起来就比死人多那么一口气。”伊斯满脸嫌弃,“趁着娜里亚不在赶紧滚回你的房间。”
埃德点头。他也不想让娜里亚担心,可现在就算滚回房间他也睡不着。
“我有个主意。”他抓住伊斯的手臂,迫不及待地开口。
“不听。”伊斯翻个白眼。
但埃德不理。他把伊斯硬拖进花园,蹲在桂花树下叽里咕噜,即使伊斯的神情从不耐烦的“那就随便听一听”,渐渐变成让他心慌的严肃……严肃到冷酷。
“……行吗?”他忐忑地问。
“不行。”伊斯断然拒绝,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冰块一样砸在埃德头上。
“为什么呢?”埃德不死心地追问,“我知道力量的本源有所不同……可你瞧,他们都说我有神的血统,可没人说过我也有可能是某条龙的后代,如果我能学会如何控制这个世界本身的力量,其他人为什么就不行?我们完全可以先从斯托贝尔开始,他现在……”
“不是因为这个。”伊斯打断了他,“我说‘不行’,不是因为其他人是否有这个能力……而是因为他们不能有这样的能力。”
“……为什么呢?”埃德撑着头,可怜巴巴地问。
“因为支撑这个世界的力量,源于平衡。”伊斯近乎冷漠地无视了他土拨鼠一样圆溜溜委屈又无辜的眼睛,“斯托贝尔对于‘平衡’的理解过于死板,可也并没有错。有生就该有死,有得到就该有付出,有轮回才有生生不息……巨龙拥有天赋的强大,可死去之后,它们遗留的也不过是记忆,它们的躯体和灵魂都会回归于这个世界,即使是在与诸神对抗的时候,我们追求过的永生和不朽,也不过是为了胜利。我们从未把‘不朽’本身当成目标……可人类不一样。”
“……我也是人类啊。”埃德闷闷地说,“娜里亚也是,艾伦也是,费利西蒂也是,斯科特……”
“莉迪亚也是,九趾也是,奥伊兰也是。”伊斯冷冷地接下去,“所有的死灵法师都是……你真的要跟我算这个?你们,即使要与恶魔交易也想要成为不死的存在,如果有了另一种方式,而且听起来甚至不那么邪恶,恐怕大多数人都难以拒绝这样的诱惑。而这个世界并不像诸神那样有自己的意识,它不会用某种严厉的规则……用绝对的威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们不能做什么,而当它开始惩罚你们的贪婪……它自己必然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埃德郁闷地低头。让他更难受的不是伊斯所陈述的事实――他不能否认人类几乎强于任何种族的――而是伊斯在这种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吐出口的“你们”。
一句又一句,让他分外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不是同类。
“可是,”他不想放弃,“或许如你所说,人类是贪婪的,他们……我们,我们同时也是顽强的,面临绝境的时候我们绝不可能就此放弃。也许我什么都不用做,也能有人找到另一条路,一条和我所说的一样……或更糟的路,如果能从一开始就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方向,从而得到更好的结局,为什么不呢?”
他抬头看着伊斯,一鼓作气地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地知道,人类诞生时一无所知,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诸神。精灵和矮人告诉我们诸神的存在,于是信仰在我们心中生根发芽。可如今诸神已离去,我们熟悉的规则正在崩溃……你完全可以成为把新的信仰种在我们心中的那一个……也许有一天所有的人类都会像你一样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儿女,像你一样骄傲而自由。也许有一天人类也能化为巨龙飞翔于天空之上,就像你也能像个普通的人类行走于大地……也许有一天,我们不会再那么不同。”
……天真。
伊斯想着。且不说是否真能有那么一天……即使有,当人类掌握了这个世界的力量,与诸神牵绊更深的精灵和矮人又要如何自处?
他有无数理由,可更多的反驳和拒绝,都消失在那双仰望着他的、蓝得发黑的眼睛里。
那眼睛里闪着光……像夜空里的星星。
而这世界濒临毁灭,他却依然在意着他的孤独。
“你是说……”他开口,“从斯托贝尔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