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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透亮的井水沿着髹以桐油的大木桶倒入黏土烧成的大水缸中,仅容两人转身的小厨房中,阿芒拱手给他们送水送柴的这个看起来不过弱冠年纪的青年人道谢。
青年抹了把脸,憨憨地笑了起来,提着木桶从厨房出来,一壁走一壁道:“不用谢不用谢,既是进了保婴堂,我们就是自家兄弟了。”
说着还道:“清水和柴火我就给你们送到了,水是井水,已经沉淀过了,你们可以自己烧来饮用洗漱,反正尽管用就是了,我每天清早都会给你们送一趟。至于三餐茶饭,也会有人按时给你们送过来。堂里开饭的辰光是在辰初、午正和酉正,不过观风院通常都会早一些……”
阿芒不住点头,再次道谢,范老二不知甚的辰光挤了过来,凑到青年跟前像模像样的一拱手:“不知这位大哥贵姓,我姓范,您叫我范老二就成了。”
青年放下手里的木桶,笑着回礼:“范兄弟,我姓张,今年十九岁,应该比你略为年长几岁,是去年从职业院毕业的。”
说起这个,张姓青年的笑容越发灿烂,范老二更是眼前一亮:“张大哥好,那你是毕业之后就留在保婴堂做事儿的吗?”
张姓青年不住点头:“是啊,我是事务科毕业的,毕业后就考进了事务司,又被分入观风院做事……”
阿芒看着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已然一见如故的范老二同张姓青年,总算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来,不过到底一闪而过。
谁都没有料到这都进了保婴堂了,临了临了,颖娘竟会突然拒绝留在保婴堂。
当时所有人都傻了,可别说阿芒不可能在颖娘明确表示拒绝的情况下,不管不顾的强迫她留下来。就算阿芒会这样做,舒司堂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阿芒乱来,由着颖娘按下迫不得已的手印。
不过舒司堂因着家族同保婴堂颇有些渊源,近水楼台的缘故,八九岁上就在着保婴堂做义工,十八岁上从丽泽书院律例科毕业之后,又顺利考进保婴堂事务司,从司堂做起,已经在一线兢兢业业的做了五年之久了,甚的事儿不曾遇到过。
眼见阿芒诸人一筹莫展,又见阿芒一脸歉疚地说他们还要商量,当下便决定让他们暂且在保婴堂安顿下来,再慢慢商量接下来的事儿。
还道:“反正这都到了保婴堂,也不必急于一时了。”
阿芒看着说完那句话后就一直默不吭声的颖娘,心乱如麻,知道自己应该要同颖娘好好谈一谈,不管怎样,进保婴堂是她父母的遗愿,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正想最好找个地方暂且落脚,好好捋一捋思绪,就听舒司堂介绍说保婴堂外院设有观风院,来到这里的人,不管老幼,就算完成注册,也必须在观风院中暂住一旬,适应风土。
所以他们不必再去外面找住的地方,完全可以在观风院中暂住下来。
舒司堂这话确实不假,保婴堂外院西南角确实划有一块区域被称之为观风院,里头足有十数个袖珍小院儿,是专门用来供人暂住的。
不过除了舒司堂所说的适应风土之外,观风院最主要的作用,还是在这期间,院中会有专门的郎中替他们检查身体,以防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把虱子跳蚤甚至于疫病带进保婴堂。
说白了其实就是个隔离评估的场所,若是真的查出身患病症的话,就会当即挪进医疾院进行治疗,直至病愈后,再按年龄分入各院。
一事不烦二主,心里头烦躁不安的阿芒静下心来思量过后,应了下来,却没想到仅仅是用来暂住的院落,一应起居用物都如此齐备。
就像舒司堂亲自带领他们过来时说的那般:“这间院子小虽小,倒也还干净。”
安置他们的这间小院确实小的有些袖珍,三间正房,一明两暗。明间是堂屋,摆着长案桌椅,墙上还挂着幅《事事如意》的柿子图,整间屋子一下子就活泼了起来。东西次间都是卧室,不过也没有床,只在南边沿窗置下木炕,炕柜里摆着席枕铺盖,旧是旧了些,却干净平整。
正房外头,侧边打横还有一间小厨房,里头仅有一缸一灶,此时水缸中已经装满了沉淀过的清水,门口箩筐里是满满一筐硬柴。正是舒司堂前脚离开后,后脚由这位张姓青年送来的。
把同范老二谈笑甚欢的张姓青年送至门口,关上院门,阿芒转过身来,视线就落在了西边贴墙的一丛万年青上。
这间庭院虽然极其狭小,可这样的时节却也不光秃,那一抹苍翠,让阿芒渐渐心静了下来,长吁了一口气,去找颖娘。
却在堂屋门口同颖娘撞了个正着,颖娘牵着果娘,却连头都没有抬,就径直跨过门槛,往小厨房去。
不一会儿的工夫,阿芒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范老二就凑了过来:“我说,你们到底怎的一回事儿啊!说是来崇塘,怎的又弄出个保婴堂,结果你还打算把她们小姐俩独个儿扔在这里,这叫怎的一回事儿啊!”
“你不知道就别乱说!”丫头不知打哪跳了出来,压低了声音同范老二道:“送姐姐同果儿来保婴堂,这是世叔世婶的临终遗言!”
范老二一愣,不过随后就撇了撇嘴:“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颖儿不想留在保婴堂。”
阿芒抿了抿唇,抬脚就往小厨房去,范老二下意识地就要跟上去,被丫头拦住了:“你别去,让阿芒哥同姐姐好好说说话。”
范老二特别老实:“我就想听听他们说甚的。”说着还斜着眼睛反问他:“你就不想听一听?”
当然想!
可看着范老二这么幅欠揍的模样,丫头一歪嘴:“不想!”
说着就拎了范老二的衣袖进屋:“赶紧进去吧,就别添乱了……”
范老二任由丫头拖着,嘴上虽然叽叽咕咕的,却也没有坚持,而那厢小厨房里,却是长久的沉默,沉默到灶膛里刚刚燃起的火苗都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