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麻子自认为算是有能力的人,还是徐海的老乡,可惜当年崇德大败,手下死得干干净净,从那之后就被一脚踢到角落处……开玩笑,几千上万人组成的组织机构,总是有各种勾心斗角事的。
一直到去年,徐海出兵吞并数支势力不小的倭寇,陈麻子借机再次聚拢了百余手下,随徐海大败卢镗,攻嘉兴、湖州。
可惜,之后桐乡县外又是一场大败,陈麻子气得直跳脚,居然又碰到了当年崇德县内的老对头华亭钱展才。
倒霉的事还没完,倭寇裹挟青壮离海,俞大猷率兵南下堵截,徐海选择了断尾求生……陈麻子就是那只尾巴的一部分。
好不容易逃了条命回来,看似颓废的陈麻子内心愤怒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还是老乡呢,你徐海就这么对我?!
所以,两个多月前偶尔在主岛靠岸的陈麻子在看到谭维之后,选择了一言不发。
陈麻子很确定,一年多前在那个无名小岛上的两人,一个是被称为“谭七指”的谭维,另一个是让自己两次折了老本的钱展才。
选择一言不发是因为徐海,如今全盘托出,陈麻子自然是有理由的。
去年好不容易逃得一条命,今年初陈麻子和汪直义子毛海峰勾搭上了。
徐海留下的海船,打造的船坞,主岛上的金银财宝,还有王翠翘这对姐妹花,都是陈麻子献给汪直的见面礼。
当然了,陈麻子之所以这时候准备动手,是因为得到了毛海峰刚刚送来的消息,徐海大败,仅以身免。
这时候,陈麻子才发现,横在自己身前的是被徐海留下守家看院的谭维。
这小半年来,陈麻子得毛海峰暗助也聚拢了两百多手下,但目前负责守御主岛的谭维手下近五百人。
陈麻子心急如焚,汪直势力庞大,自己又是个新人,没有见面礼哪里来的地位……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自己能过一道手。
这就是陈麻子突然向王翠翘指认谭维是官府探子的原因……别人知道徐海大败,说不定立即卷堂大散,甚至冲上山顶抢一把,但王翠翘肯定不会。
“你是说……谭七指?”王翠翘扶着桌沿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这这这……”
“大夫人,大将军这次出击兵败。”陈麻子劝道“谭七指又是官府探子……一定是他卖了大将军!”
“不……不会……”
陈麻子有点不耐烦了,这女人是个傻子吧,“大夫人,把谭七指叫进来问问,我带着手下护着大夫人。”
王翠翘哆嗦个不停,她是有数的,这次谭七指真是被冤枉的……但问题是,她如何敢见谭维,万一谭维指认她也是探子呢?
毕竟是女人啊,这时候把谭维叫来,反手将陈麻子剁了不就行了嘛!
就在王翠翘举棋不定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陈麻子脸色剧变,徐海回来了。
脸色颇为憔悴的徐海大步走进来,“快,收拾收拾……陈麻子,你怎么在这儿!”
陈麻子心里破口大骂,真够倒霉的,探头看了眼外面,徐海上山居然一个人都没带,看来毛海峰送来的消息不假,徐海真的是仅以身免。
其实徐海带了几十个倭寇逃窜出海,也不过四艘船只,加上水手不过百余人,但在舟山外撞见了葛浩所率的水师,一阵乱战后被击沉两艘,之后遇上风浪,又有一艘漏水沉没,徐海都觉得自己有天命了……这样都不死。
是东山再起,还是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徐海还没考虑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除了老巢的数百倭寇,自己手上已经没了人手,用不着汪直……这些年自己得罪的人海了去。
所以,徐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回老巢把细软一卷跑路,还好有忠心耿耿的谭七指,还好有王翠翘王绿姝姐妹,还好有方军师父子……
陈麻子还在迟疑,徐海已经抽刀在手,自己大败而归,陈麻子却出现在内宅,难不成自己头上染了绿……徐海眼角余光打量着王翠翘。
“大将军。”陈麻子立即跪下,“岛上有官府探子……小的是来告知大夫人。”
“官府探子?”徐海眼神有了变化,看王翠翘没有否认,低声问“是谁?”
“谭七指!”
徐海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忠心耿耿谭七指?
“老谭是官府探子?”进门的钱锐诧异道“将军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先生,收拾东西,准备走。”徐海舔了舔嘴唇,回头吩咐王翠翘也去收拾东西,找了个杯子喝了几口水,才低声道“说老谭是探子……倒真有这可能!”
“此次入绍兴府,攻山阴不克,后攻上虞,先是应该在台州的钱展才,之后是宁波的戚继光,再之后是嘉兴府的俞大猷,杭州府的吴百朋……”
“要不是探子,官军哪里能那么准!”
钱锐瞥了眼呐呐的儿子,居然还猜陈麻子是渊儿的人!
沉吟片刻,钱锐低声道“但别说老谭,就是方某都不知道将军击绍兴府……”
“将军不可泄气,气不泄,自有东山再起之日。”钱锐倒了杯水递给徐海,“此事不可大意,要知道如今主岛上人手都在谭七指手中,其中两三百人是其旧部,如若知道将军兵败……”
“把人诓进来。”陈麻子还想努力一把,只要剁掉谭维,自己手下两百多号说不定能砍下徐海的脑袋,自己在汪直那边的位置就稳了。
“诓进来?”徐海迟疑的看了眼钱锐。
钱锐叹息道“将军,收拾东西还要一会儿,如若谭七指一事不定,待会儿说不定上船都麻烦。”
徐海心乱如麻,点头道“全靠先生了。”
钱锐看向陈麻子,“你如何知晓他是官府探子?”
“去年在距离象山一日路程的岛上……”陈麻子立即将去年的事全盘托出。
钱锐问了几句王翠翘,沉思片刻后才看向陈麻子“自将军率军出击之后,小岛上人手都聚拢到主岛上,半个多月之后,你才发现?”
“不对吧,就昨日,你我,和谭七指还在一起喝酒!”一旁的钱鸿立即补充道“昨日为什么不说?”
“昨日当然不能说,适才大夫人说了,你说将军兵败。”钱锐冷笑道“连我和大夫人都不知道,你倒是知道了,消息如此灵通,不让汪五峰啊!”
徐海猛地抬头,双眼赤红一片,手已经摸到放在桌上的刀上,这句话的指向性很明显,徐海几乎是脚不停地的逃窜回老巢,陈麻子能这么快知道消息,倭寇中,只有汪五峰有可能办到。
“大将军,真的,是真的。”陈麻子跪在那哭天喊地,“和谭七指见面的是那个松江秀才……不,松江进士钱展才。”
“一个进士冒险出海?”钱锐摇摇头。
但徐海突然低声道“去年桐乡县对阵钱展才,谭七指先逃……”
钱锐缩在袖子里的手哆嗦了下,“那将军以为?”
“收拾的快点。”徐海催促了句,回头道“诓他上山,如果他不敢来,肯定是官府探子,就算不是……也剁了他!”
钱锐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如果徐海亲自下山,谭维是控制不住局势的……毕竟手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倭寇,又不是官军,谭维不可能指挥手下去杀徐海。
只有将局面维持在狭小的空间内,钱锐、钱鸿、谭维,对手只有陈麻子和徐海两个人。
想了想还是不保险,钱锐指了指儿子,“这十几日,你和谭七指经常一起喝酒,去把他叫来,只说是大夫人有事交代……对了,带上护卫。”
钱鸿心领神会,出了屋子,先去叫上那两个护卫,将短刀揣在怀里,再急奔下山。
诓骗来诓骗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诓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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