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主位上甄大人坐在那里,远远瞧着双手被绑在身后,披散着发丝的楚轻。她的后背上插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死囚犯”三个字,垂着眼,即使是阶下囚,却瞧着依然是淡定自若。甄大人似乎从未见过她慌乱的模样,他甚至想到了最初接触到楚轻的时候,对方几乎让人惊叹的破案手法,让他极为崇拜,可如今,他依然高高在上,对方却沦为了阶下囚。
甄大人望着刑场正中央的人,竟然生出一股轻松感,他忍不住想,原来自己还是会在意的。
本来也是,明明北镇抚司与刑部是两个部门,虽说都是查案的,可一向还不牵扯。
可自从这余小楚来了之后,这两个部门的界限却不明显了。
而明明身为刑部最大的头他却要对一个后生百般讨好,他虽然面上恭敬,可心里到底还是有那么几分不舒服。
佩服对方的同时又难免生出一些不舒服,所以衙头当时那么一提时,仿佛找到了突破口,他几乎是心里没什么犹疑的相信了。
甄大人垂着眼,他是对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错就错在她不该把手伸到刑部。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刑部尚书,他不想有一天自己的位置根本保不住,反而被一个后生给抢了。
再说了,这么多的证据,凶手肯定是余小楚。
肯定。
他不知道是让别人相信还是让自己相信,又重重念了几遍,才看向身边的师爷:“什么时辰了?”
师爷恭恭敬敬禀告:“快到午时了。”
甄大人抬起头看了看日头,点了头,快了,很快就到时辰了,只要余小楚一死,这件案子他办得这么漂亮,不仅名声有了,以后看哪个还敢说他平庸无能碌碌无为?
楚轻垂着眼跪在刑台上,因为来的时辰早,腿已经麻了,不过她还是一动未动,身后两步后,刽子手手里拿着砍刀,只等午时三刻就会行刑,她抬起头,视线在前来观看的百姓看了眼。
他们嘀嘀咕咕窃窃私语,因为离得有些远,声音并不能听清楚。
楚轻也不在意,不过她很快在一圈人当中,捕捉到了一道身影――刘水。
刘水就站在人群里,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看了过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再带着往日的卑谦与恭敬,反而多了几分冷漠以及别的情绪,让楚轻一时间捉摸不透。
她忍不住朝着刘水笑了声,自嘲自己验尸观尸,一向自信能让死人说话,可没想到有一天,却栽在了活人的手里。
刘水显然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朝着她看过来,还笑了声,刘水大概是觉得这是最后时刻了,她应该是再也翻不了身,死定了,也对着她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却明媚了几分,若是楚轻不知道他是凶手,只以为对方的笑容太过奇怪并不会多想。可自从知道了对方是凶手,再看对方的表情,怎么都带了几分微妙的情绪。
楚轻眯着眼,紧顶了对方几眼,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一直站在那里的妙语。
朝着她点点头,妙语很快上前,手里提着一个膳盒,对拦着他们的衙役道:“我给公子送行,可以过去吗?”
衙役这些时日是见过妙语的,很快就有人去禀告甄大人,甄大人为了维持自己宽宏大量的形象,摆摆手,让妙语过去了。
甄大人望着妙语红红的眼圈,以及四周窃窃私语的众人,心里着实奇怪,如果是别的杀人凶手,怕是这时候早就烂鸡蛋菜叶子都砸了过来,为什么众人到现在还觉得对方不是凶手?就因为对方瞧着不像是凶手?
甄大人越想心里越不舒坦,干脆闭上眼,案子是他断的,连皇上都信了,如今这人就要行刑了,等百年之后,众人会明白他的一番劳苦用心。
妙语上了刑台,座跪在楚轻对面,把里面的膳食一一都拿了出来,趁着衙役不注意,压低声音道:“公子,钟大哥回来了,只是那珍宝阁的掌柜耽搁在了半路,钟大哥已经赶过去了,可能……要迟一些。”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
她眼圈红红的,不明白为何公子非要等到真的确定了刘水就是凶手,才要洗脱嫌疑。
如今这情况,那刘水十之**就是凶手,公子来了这里这么久,除了刘国舅也就是跟这刘水有杀父之仇了,可刘国舅不知道公子的真正身份,自然不肯跟找人动手,那就只剩下这刘水了。
楚轻朝对方笑了笑:“傻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真的等不到,我自然不会白白损了这条命,我之所以要等,就是要等证据,出其不意的把刘水作为第一嫌疑人给扣下来。否则,今日一旦说开,对方回去之后,怕是会销毁那些可能还残留下来的证据,倒时候,就算我知道对方是凶手,可没有证据……依然无法将其治罪。”
妙语摸了摸眼圈:“对不起公子……让你受苦了……”
楚轻摇头:“这点苦头我还吃得住。”她并不觉得辛苦,只要能给那死去的几条人命伸冤得雪,就算是再多吃些苦头,多挨些板子,她也是愿意的。
她只怕自己不能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让他们死而不能瞑目。
这才是她最不甘心的。
“午时三刻已到――”随着师爷的一声报唱,妙语被拖了下去,她眼圈红红的跟着走了过去,没敢捣乱,可是都这会儿了,钟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妙语急得不行,频频往大道上去看,可偏偏那里根本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直掉眼泪,猛地回头去看楚轻。
看到已经被拔了脖子后的牌子。
“公子!”妙语忍不住喊了声。
时辰已经等不及了,说吧!
楚轻咬着牙,望着那大道,不甘心就这么说出来,让对方提前有了准备。可正如妙语喊声里的潜意思,时辰已经来不及了,就楚轻深深朝着刘水看过去,看得刘水心里莫名一怔时,楚轻咬着牙,刚打算喊的时候,就看到远远一座明黄色的步辇朝着这边走来。
领头的一个大太监,在甄大人抬起手就要把行刑的令牌仍在地上时,尖细着嗓子道:“皇上驾到――”
随着这一声响起,甄大人抬起的手完全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朝着步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恢宏大气的步辇上,被纱幔笼罩下的,的确是一道明黄色的身形,仿佛只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压得甄大人喘不过气来。
他几乎是没有停顿的立刻提着官袍的下摆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甄大人一动,其余傻了眼的百姓,也都反应过来,纷纷都跪了下来,跪了一地,齐呼万岁……浑身发颤,却又忍不住浑身的激动,他们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皇上……这以后简直能写进家谱了,告诉后代重子重孙。
步辇一步步从众人面前走过,最后经过刑台,最后到了甄大人的主位上,几乎是没有任何停歇的,御前总管带着一众太监,连忙把主位给拆了,步辇直接就落在了先前主位的地方,李天啸并未让人撩起帷幕,就那么隔着一层瞧着跪在刑台上的楚轻,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他仿佛就看到了对方的潦倒。
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了,眼神沁着寒意,却很快敛了气势,抬抬手。
外面,御前总管再次报唱:“平身――”
甄大人是最先爬起来的,激动地弓着腰小心翼翼到了步辇外:“皇、皇上您怎么来了?”
李天啸并未说话,他压根不愿意理会对方。
御前总管解释:“皇上未见过行刑,听闻这个就是先前所言的连环杀人凶手,所以就过来瞧瞧,甄大人只管继续,皇上也就是过来瞧瞧。”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一众太监开始准备东西,甄大人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百姓虽然已经平身了,却哪里还敢乱喧哗,一个个低着头,压根不敢抬头目睹圣颜,生怕犯了圣怒。
等御前总管把一切事宜安排妥当了之后,已经过去了一炷香,似乎这才想起甄大人:“甄大人这怎么还在这站着呢?不是要行刑了吗?”
甄大人连连应了声,他主斩官的桌子被挪到了一旁,他只好往那边过去,只是经过那几个候着的太监时,不知是不是脚下刚才跪下时伤到了膝盖,脚下一个踉跄,竟是直接朝前摔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嘭”的一声响,还挺重。
甄大人脸一热,不远处的御前总管喊了起来:“哎呦喂,甄大人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伤到了没有,可要让御医来瞧瞧,别伤到哪儿了?”
甄大人连忙爬起来,被师爷搀扶着,连连摆手,他越是想在皇上面前留个好印象,可这下子什么好印象怕是都没了。
甄大人的脸红得很,生怕唐突了李天啸,连连告罪。
等他好不容易走到了主位上,才小心翼翼坐下来,松了一口气,御前总管扫了他一眼,眯了眯眼,朝不远处的小太监示意了一下,本来还想再拖延一段时间,忽然就听到远处有哒哒哒的马蹄声急促的传了过来。
御前总管眼睛一亮,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挥手示意,淡定地回到了步辇前继续服侍李天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