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踏进书房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墙角的男子,他垂着头,双腿屈起,就那么坐着,周身都笼罩了一层哀伤的气息。
书房里很暗,只有微弱的光投射进来,楚轻关上房门,一步步朝着陆桓走了过去。
她在陆桓的面前蹲了下来,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陆桓才慢慢抬起头,面具下的一双眼,猩红痛苦,半天才哑着声音道:“你来了……”
楚轻嗯了声:“陆先生,对不起,让你又想起来那桩旧事了。”
陆桓摇摇头:“不,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想,许是……这些年,过得太过安逸,让我忘记了当年那些噩梦般的过往……”他重新垂下眼,痛苦地抱住了头。
楚轻道:“虽然知道这么说不合时宜,可我还是想请你去一趟京城,你说我自私也罢,为了江山社稷也罢,可如果刘太后不除,刘国舅不倒,苍蜀国怕是永无宁日。”
刘太后让人建了那么一座陵墓,怕是……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所在,即使没有猜到,怕是也势在必得,势必是要与他合葬的。
所以如果刘太后能除掉,何尝不是救他?
只是,她依然不愿意逼迫对方,这件事,还需要对方自己想清楚。
陆桓许久都未开口,片许,才哑着声音道:“我跟你说说当年的事吧……”
楚轻嗯了声,就没有再开口,静静的当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陆桓哑着嗓子娓娓道来:“二十七年前,我带着抱负与理想,前往京城参加科举……我曾经幻想过一朝站在朝堂上,意气风发,可未曾想……一朝错,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轨迹。”
当年华伦一到京城,因为先前在自己的家乡就颇有些名望,是以到了京城之后,结交了不少知己,参加了不少诗会,意气风发,好不得意。
他当年与姚宗平,还有几位意气相投的公子格外的交好,而当时京城有双姝,却都是出自刘家,嫡女刘慕兰,庶女刘玉溪,两人,前者成了后来的兰妃,后者则是成了如今的刘太后。
当年他太过自负,也张扬的很,被封为京城那一届的第一才子,也是最有可能当那一届状元的人,只是他没想到,当年惊鸿一瞥,之后,却成了他后半生的噩梦。
刘家两女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名声,对诗会极为感兴趣,瞧瞧前来听他论辩……当时他并不知晓,是以等结束之后,他转身就要离开之际,遇到了刘家两女一前一后的从台阶上下来,当时刚好一阵风吹过去,卷起了刘慕兰头上的面纱,他当时就看呆了。
在见到刘慕兰之前,他以为书中那些描述女子的溢美之词皆是夸谈,可见过之后,他至此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只是对方却并未对他上心。
后来他才知道,刘家嫡女以后是要进宫的,而那时,她早已与当朝皇帝心意相通。
他失意怅然,却也收敛了心神,打算把这份痴念埋藏在心底,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接到了一封信,刘家嫡女竟是邀他见面。
楚轻听到这的时候愣了下:“兰妃约你见面?”可这怎么可能?
按照时间来推算,那时候兰妃已经开始准备进宫,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邀请一个外男见面?
陆桓看到她眼底的讶异,也苦笑一声:“枉我当时自认君子,却到底……没抵挡得住心底的思念,我接到信的时候,欣喜若狂,精心准备一番之后……就去见了对方。只是没想到……”陆桓苦笑一声。
“只是什么?”楚轻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到刘德谦,猛地直了身体,脸色微微变了变,“当时来的是刘太后?”
陆桓嗯了声:“我当时看到心心念念的人转过头时,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愣了好久,对方却是一脸娇羞的看着我,说她是兰妃的庶妹,对我一见倾心,问我愿不愿意娶她?我当时本来就气,恼对方借心上人的名义约见,失望之下又秉持君子之风,对对方这般不矜持的话语,很是不屑一顾,因此,厉声斥责拒绝了对方。”
陆桓苦笑着摇摇头,“可我没想到……她被拒绝了之后,竟是如此心有不甘。”
楚轻蹲在他面前,瞧着对方眼底的痛意,撑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攥紧了:“她后来做了什么?”
陆桓道:“我没想到,她竟是那般的极端,我拒绝了她之后几日,一次诗会之后回去,却被人给劫持绑走了……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待在一个房间里,手脚都被束缚住了,而不远处坐着的正是……她。”
楚轻张张嘴,后来她几乎能猜到了,想劝说什么,可到底张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陆桓深吸一口气:“后来的事情……你大概猜到了,她又向我表明心意,我恼怒对方竟然如此辱没斯文,再次拒绝了对方,可没想到,对方这次来……根本就没打算轻易放弃,她给我喂了那种药……在我神志不清之下,同她……有了夫妻之实。”
陆桓抱着头,想到当年醒来的时候的惊恐与对方娇羞之下的阴毒眼神,到现在都觉得心头发凉。
楚轻深吸一口气,脸色变了好几变之后,哑着声音问道:“那你后来跟她……”
陆桓摇摇头:“我怎么可能答应?对方强迫与我,这对我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打击,她说要嫁给我,说是我的人了,非要逼迫我前去刘家提亲,可我那时……心里本来就有人,更加不屑对方的做法,心高气傲,严词拒绝了,后来她又这般囚禁了我几日,看我依然不肯服软,就逼迫说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毁了我的名声。我当时大概是也受到了刺激,竟是一头撞在了墙上,以死明志。就是死也绝不愿意娶她……”
陆桓想到这,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竟是此刻还觉得浑身颤抖。
楚轻瞧对方这模样,心里怔怔的:“她……后来做了什么?”
对方既然现在没事,应该当年刘太后并未下死手,也从未传出两人之间的旖旎,可对方……为何会突然隐姓埋名离开京城,甚至当年的科举都未参加。
陆桓抬起手臂挡在了眼前:“……她、她看我宁死都不愿意娶她,竟是……竟是……”陆桓大概是羞于启齿,许久才哑着声音道:“她找人给我用了刑。”
楚轻心里有种森然的凉意:“用……刑?什么刑?”
陆桓头埋在膝盖里,许久才嘶哑着嗓子,极缓慢道:“宫……刑。”
楚轻猛地站起身,倒吸了一口凉气,向后难以置信地倒退了一步:“她疯了?!”
陆桓苦涩地摇摇头,许久都没说话。
楚轻心底发凉,虽然早就知道刘太后心狠手辣,可竟然、竟然因为得不到对方,就不惜对对方用宫刑。
宫刑,即是男子去势,女子幽闭……
刘太后……当真是心狠啊!
竟然彻底毁了他。
怪不得当年他突然会离开京城,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受辱的事了,打击怕是也无法言喻的了。
陆桓埋头许久,才哑着声音继续道:“……后来,我能走路之后,谁也没说,就跑离了京城,可没想到她即使这样也不肯放过我,竟是死也要把我留在身边,我不惜隐姓埋名,躲了起来。后来……才听说,大人不知从哪里知晓了那件事,竟是去刘家闹,被打了出来,误了殿试,并未获得三甲,被派来了远河镇,当了一个小小的县令。我愧疚,只能偷偷来到了远河镇,本来想偷偷见对方一面,可无意间成了先生……就干脆留在这里。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刘太后找到了大人,想要逼问我的下落,甚至……不惜想要少了县衙逼他就范,我当时刚好经过,就救了大人……后来的事,怕是你们也知道了。”
陆桓哑着声音有些说不下去了。
楚轻站在那里,浑身发凉,许久都没说话。
陆桓垂着眼:“萧夫人……如此这般,你让我,还如何回京城?就算是要回,可……大人呢?我死了不要紧,可我不想……再连累更多的人了。”
楚轻苦笑,许久,才轻叹一声:“虽然知道这么说很残忍,可我还是欠你一句抱歉,可有些事……还是要告诉你,你可知最近发生的陵墓事件?”
陆桓愣了下,抬起头,“……知道,据说有人为了修建一座陵墓,不惜截杀富商,沦为奴隶,死了很多人。”
这件事整个苍蜀国都传遍了,成了一桩大案。
楚轻张嘴,觉得嗓子有些哑,觉得自己真的很残忍,可她深吸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幕后之人……已经查到了,正是,刘太后。她为了……死后与你合葬。”
楚轻的话说完,陆桓猛地蹲坐在地上,许久都没说出一句话。
楚轻深吸一口气:“她怕是……已经知道了你的所在,陆先生,请你考虑一下吧,刘太后不除,真的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