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西府地方小,大房住的雅和苑与二房住的锦容苑几乎紧挨着。
原本过了正月黎光书就该有安排,但赶上江堂之死,吏部高官们不敢在明康帝面前露脸,这事就压了下来。
黎光书自是心急,整日往外头跑关系,不到天黑不进家门。
这正方便了刘氏行事。
锦容苑正院的暖阁中地龙才撤,因为没有开窗,密不透风的室内光线昏暗,暖得熏人。
王婆子低着头走进来,屋内充斥的药味让她不自觉放慢脚步,神色渐渐带了点迟疑。
这药味她太熟悉了,和她家常年弥漫的味道是一样的。
“咳咳――”一声咳嗽传来。
王婆子下意识抬眼,就见二太太刘氏面色蜡黄歪躺在炕上,头上裹着抹额,散落的发看着乱糟糟的。
王婆子吃了一惊。
以往这位二太太在他们的印象中精明能干,比雅和苑那位大太太强多了,怎么转眼就这样了?
“见过二太太。”王婆子压下心头不安见礼。
“坐下吧。”刘氏有气无力说道。
王婆子神情局促瞄了小杌子一眼。
“别紧张,我叫王妈妈过来就是随便问问,咳咳咳――”
刘氏一咳嗽王婆子就觉得揪心,这让她情不自禁想起了无数个夜里的伴眠声。
“王妈妈,你伺候了冰姨娘一段日子,能不能跟我说说,那位姨娘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冰姨娘平日里喜欢看书,有时候也会弹琴……”
“这样啊,读书弹琴,难怪老爷愿意去呢。不像我这里,整日忙着家里家外的事,要料理老爷的起居,还要操心孩子们的情况……”刘氏说不下去,拿帕子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二太太――”王婆子用手抓着衣角,不知所措。
刘氏拿开帕子,王婆子眼尖看到了一抹殷红。
她太熟悉这意味着什么,当下就骇白了脸。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王婆子下意识转头,就见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端着药碗走来。
少女低垂眉眼,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她脸上表情,许是如此,就引得王婆子努力睁大眼睛看了又看。
为何她一时认不出这是哪位姑娘了呢?
好像是四姑娘,又好像是三姑娘。
少女从王婆子身边走过,浓郁的药味直往王婆子鼻孔里钻。
王婆子闻着这味道就更觉熟悉了。
少女轻柔声音响起:“您喝药吧,里面放了参,对您现在的病症最有效了……”
王婆子怔怔听着,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就在这时,少女忽然转身看着她,点漆般的眸子如幽潭般荡漾着波光,仿佛能把人的魂吸引进去。
“常年卧病在床的人身体虚弱,就像这盏油灯,灯油渐渐熬干,火就慢慢小了,终有灭的那一天……”
王婆子这才注意到离她不远处有一盏油灯,黑暗的屋子正是有了这盏油灯才变得昏暗起来。
随着她的注视,油灯的火光一跳一跳。
王婆子的视线渐渐呆滞起来。
刘氏冷眼旁观,惊讶张大了嘴巴,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惊扰到王婆子与乔昭。
乔昭忽然睇了刘氏一眼。
刘氏牢记着乔昭的叮嘱,掩口咳嗽起来。
她咳嗽得很轻,像是极力压抑着,不但没有令王婆子警醒,神情反而更加茫然。
“灯油要熬干,就要添灯油,病弱的人也是一样的,这时候要是能吃上一段日子的参,元气就能补回来不少。王妈妈,你说对吗?”
王婆子点头,声音平淡无波:“对。”
“那参从哪里来呢?”少女问话的声音更轻柔,带着深深忧虑。
“是啊,从哪里来?”王婆子重复道。
“只能用钱去买。”
王婆子点头:“对,要用钱去买。”
“可是你只是一个仆妇,家里男人常年吃药,又哪有余钱来买人参呢?”
“没有余钱,没有余钱……”王婆子脸上现出焦灼。
“那么你告诉我,是谁给了你买参的钱?”少女语气随意问道。
“是……”王婆子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刘氏大气都不敢出,双手用力抓起衣摆。
“是谁呢?”少女并不着急,依然柔声问。
“是二老爷!”王婆子一口气说了出来。
咣当一声响,刘氏打翻了药碗。
药汁泼洒了一地,散发出浓烈的药香味,而王婆子则瞬间清醒了,眼中茫然褪去,恢复了清明。
乔昭在心中叹了口气。
尽管她叮嘱过二婶不要发出干扰的声音,可依然会有不可控的意外发生。
对于二婶来说,哪怕对冰娘有孕一事百般怀疑,可内心深处未尝没有抱着一丝希望,当亲耳听到二叔参与进来,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三姑娘――”刘氏一脸懊恼。
乔昭冲她安抚点头,转而看着王婆子,冷声道:“王妈妈,刚刚你说买参的钱是二老爷给的,他为何会给你这笔钱?”
“我,我说了吗?”王婆子面带惊疑。
乔昭微抬下巴,语气冷淡:“二老爷给你买参的钱,是为了让你对冰姨娘不喝避子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是?”
王婆子后退一步,慌张否认:“没有,没有――”
“你刚刚已经承认了,二太太亲耳听到了!”乔昭一指刘氏,“王妈妈你仔细看看,二太太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只想着用人参调养你男人的身子,就没想到做这样背主的事会害了别人吗?”
“我――”王婆子看了刘氏一眼,目光闪烁。
乔昭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道:“积德行善才有福报,王妈妈,你这样做,会报应到你关心的人身上的――”
“我说,我说!”王婆子神情惶然打断乔昭的话,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钱确实是二老爷给的,好教我们替冰姨娘遮掩住不喝避子汤的事……二太太,您怎么罚老奴都行,就是别把老奴赶出去,老奴还指望月钱给家里那位买药呢……”
一听王婆子承认了,刘氏狠狠松了口气,待把王婆子打发走,抚着心口后怕道:“险些功亏于溃,吓死我了。”
见乔昭神情平静,刘氏一把抓住她的手:“三姑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