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原来……那便是魔魇。
没有思维,没有意识,只知道一味攻击的杀人工具,利用死去的人制作而成的工具。
打扰死者的沉眠……
作为一名法医,她对尸体的理解,是人类唯一存活过得证据,一旦连这些也没了,便是彻底在这个世界消失。
作为一名有知有觉的人类,她对这种控制尸体的行为,从心底不齿。
既然死者已无眠,便由她……再将它们送入轮回。
“不绝?邪光!”
刀锋起,锐风出,自从魔剑道消停了,她便再没有实战的机会,事实上,在天策大军中,也轮不到她动手,所以这次……倒是让她找到了试刀的机会。
这一式刀风落地,地面染起无数污血,腥黑刺鼻,登时蜿蜒出一条粘稠小河。那红衣女子一声惊叫,身后魔魇兵倏然转到她身前,扬起利爪,眼见便要穿胸而过,夜沧澜一声冷哼,抓住那女子手中权作武器的飞扬彩带,向前一带,将人拉了过来,顺势一刀将魔魇兵劈做两截。
与此同时,剑君十二恨也带着天策大军赶到。
“多……多谢姑娘……”
红衣女子惊魂乍定,向夜沧澜道谢。她起先只是因为看不得这魔魇对百姓屠杀,愤而出手,却忘了自己武功并不能算上乘,一对三或许还能不落下风,可层出不穷又打不死的怪物,便不是她能对付的了。
“无事。”
夜沧澜冷眸一扫,便发现那女子胳膊上已挂了彩,伤口处正向外流淌着呈黑色的血:“你与我走。”
人既然救了,便要救到底,魔魇之毒,鹫默心可解。
“这……姑娘不知如何称呼?我是……北辰泓。”话音未落,她已觉一阵头晕传来。
“夜沧澜。”
出手接住北辰泓,夜沧澜丝毫不在意对方是否红了脸——都是女人,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这兵荒马乱的……竟然能捡回来个姑娘,她这是去游山玩水了呢,还是……运气太好了?
屈世途万般无奈地觉得,天策王朝其实就是个收容所吧——以夜沧澜为首,就说照世明灯他们未必和天策真龙一条心,可起码各司其职……夜沧澜么……嗯,被他拉来起码也开始干正事了。
不过,她救回来的这姑娘……北辰泓……
北辰这个姓,虽是罕见,可却也不陌生。
似乎……是哪个地方什么势力的家族姓氏。
“既蒙沧澜姑娘相救,又恰逢时局正乱,屈先生若是不弃,我愿留下帮忙。”
北辰泓自知武功低末,可多一个人总是好的。尽管出身不在一处,但眼睁睁看着百姓受难,她……做不出来。
“……可是……”
屈世途有些为难,北辰泓的武功……当真帮不上什么忙。
“她留下来帮我。”
正好她缺个打下手的。
“……我觉得这样北辰姑娘会更为难。”
她那是缺人打下手没错,鹫默心专心解毒,顺便研究这么给魔剑道的兵下毒,那么帮夜沧澜处理外伤的人就没有,也不是不能教,问题是……谁能面不改色地看着她连麻药也不给人上,直接缝合伤口的?要么就是一把迷药掀翻了人,开膛破肚清洗肠胃……他觉得,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嗯,有特色吧?
“那你来帮我?”
“……免了,我很忙。”
他也是,管那么多干嘛呢,她愿意找谁找谁,横竖别找他就行了。
起先北辰泓是受不了这种太刺激的画面的,不过很显然屈世途低估了她的承受能力,看啊看啊就看习惯了。
夜沧澜也不是没有疑惑,北辰泓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莫名其妙的高贵气息,哪怕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能看出来这姑娘出身非富即贵。起码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要比天策真龙那个号称中原之主的家伙强太多。所以说,自称的和世袭的,就是有差别——这绝对不是因为她夜沧澜对天策真龙有偏见才会下的结论。
魔魇大军是没有神智的杀人机器,只保留了人类本身具有的残暴特性,所以它们出手一般都是生裂活剥,不存在内伤问题,因此恰好治疗外伤是夜沧澜拿手的,断胳膊断腿的她能接回去,需要截肢的她也能下手——其他人就不明白了,好歹她是个姑娘,怎么下手就能这么狠?
先前那伤员数量多的令人发指,如今多了北辰泓帮忙,她倒是动了念头——先给北辰泓灌输了一堆有的没有的东西,让她慢慢消化,顺便用这帮可怜的伤病号们练手,顺便又开了个医疗班子,召集了一群年纪比较轻,学习能力比较快的,每人发了一本速成手册俗称说明书的玩意。
要说天策王朝绝对称得上是有规模的,可手底下的班子良莠不齐,屈世途是擅长计谋和内务,遗世老跟他半斤八两,照世明灯略同医术,但走的是治内伤路线,诸如乱世狂刀剑君十二恨等人,不做那个受伤的就不易了,指望他们医人……连夜沧澜都怕他们把人治死,更甭说其他人敢不敢让他们治。
这个人……真的很怪。
北辰泓一边下手利落地给人缝合着伤口,一边默默打量夜沧澜。
明明是个女子,却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怪异。
看她的样貌吧……如果能忽视她那一身阴沉的气息,绝对能称为漂亮,身材挺拔,比自己要高一头有余,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英姿飒爽,毫无拖泥带水,端的是干净利落。
问题是……身为女子,最不该有的毛病,她似乎……很全。譬如不修边幅。一身黑衣一头黑发神色也是一黑到底,好像多少人欠了她多少条人命似的。
“夜,夜,夜姑娘,下手轻点……嗷!”
士兵甲刚想拜托她手下留情,夜沧澜已经是眼睛眨也不眨地一刀切了下去,将他胳膊上那一圈开始腐烂的肌肉切掉,随后消毒敷药包扎一气呵成,顺便飞针走线将他另一处狭长的伤口缝合。太狠了……
哪怕是看习惯了,北辰泓也觉得脖子后边丝丝凉气儿直冒。
下意识地和溜达过来检查伤情的乱世狂刀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头上齐齐冒出冷汗。
“魔,魔魇兵暴动了!求,求支援啊。”
“泓姑娘,这里交给你,乱世狂刀,走!”说罢,夜沧澜不等乱世狂刀有所动作,率先奔了出去。她这是被憋的,来到防线有段时日,魔魇兵没让她杀半个,光在哀声连天的伤兵营里废寝忘食地治疗伤号,还是让她出去看一看砍一砍魔魇兵换换心情比较好。
“沧澜,你小心啊。”
北辰泓无奈摇头,接手夜沧澜的工作,她要比那姑娘心慈手软多了,起码知道个上麻药……
这一批来的魔魇,要比先前那些等级高出不少,竟然无形无体,肉眼觉察不出。
原来是无形幻体。下意识地,夜沧澜的手按上了苍云剑的剑匣,不过那只停留了半秒钟的时间,便改为握刀横斩,劈翻了一个突然接近她的魔魇兵。
但论临敌经验,她远远不如他们,只有魔魇接近她,她才会有所察觉,如此下去,她……不愿成为累赘。
可她又下意识地排斥着苍云剑,哪怕那是金子陵送给她的,她也不想依赖那所谓的预知。黑气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照理来说,她在前线,死死伤伤无数,该是黑气缭绕才对,可又偏偏看不到……难道,只能看到特定人的?那样岂非更让人……
同样的,这苍云剑,又能让她预知到对手的招数……她不想站这种便宜。
罢了,眼下不是坚持这个时候……只要她能坚信自己不被剑左右,那她现在便是利用先机,也是情理之中。
“乱世狂刀,跟着我。”
她并非不懂变通,过分的要强并非没有好处,至少她懂得,不可拖累他人。相反,要成为助力。
跟着她?乱世狂刀起初还不明白,但到后来发现,凡是夜沧澜挥剑的地方,必然会有魔魇厉啸,于是他果断地紧随其后,凭着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很有默契地将夜沧澜剑锋划过的所在,狠狠地补上刀气。
可这些是源源不绝杀不完的魔魇兵,数量繁多让他们没有办法保持始终在一起,逐渐地,几个人被冲散了。
乱世狂刀驯刀者等人固然不会有危险,但夜沧澜便难说了。先前便说了,这些魔魇兵力气奇大,全凭着一股狂暴,没有理智,不存在受伤一说,除非斩断一切可以行动的源头。
被这种东西抓到,明知有鹫默心配置的万能解毒丹,也会从心理上觉得恶心吧。那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尸体,当医生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有洁癖,尤其是,法医。
这也算是苦中作乐。夜沧澜的身上多了无数道血痕,她甚至有时间去思考,自己从穿越到现在,究竟受过多少次伤,与过去相比的经历,真的可以不算什么了。和尸体对杀,这样的体验,也不是寻常人能经历的。
“呃……”
能看到先机不代表她能抢到速度,先机是要有实力支持的,为数众多的魔魇兵将她围困住,那她能够躲闪的地方极为有限,一只突然暴涨的利爪,带着尖锐的刺甲穿透了她的肩头,另一只刺爪也已刺入她胸前半寸,而被缠住的乱世狂刀想救也来不及救。
“玄龙震!”
就在危急关头,之前得到禀报,满腹怒火要亲自前来杀敌的天策真龙落在夜沧澜身边,一手抓起她向后一带随后一股沛然宏大的真气破掌而出,镇开了方圆数丈的魔魇兵。
“如果……闭上眼睛去感知,或许会更好。”许是伤得多了,伤口麻木了,夜沧澜并不急于处理自己的伤势,而是压住越来越昏沉的感觉,对天策真龙道,既然她能够通过先机来感知魔魇兵的方位,那他们这些高手,便可以不被眼前的虚像左右住方向。
嗯?这样!?
乱世狂刀和孤寂苍狼听到提示,同时闭上眼睛,瞬间刀光剑气脱手而出,散落一地有形的尸块,竟是连同虚像一起破了。而天策真龙亦是若有所思,他可以不需要闭上双目,他对功力的运用,远比他们纯熟的多。
“火龙燄!”
强大的炎流以天策真龙为中心,呈铺天盖地之势向四下蔓延,凡被炎流击中的魔兵,尽皆现形碎裂。
可惜,对方是打不死的魔魇兵。那断裂的肢体诡异地重新拼到了一起,任凭怎样打,都能够无限次的复生,地面上的裂缝也越来越大,更多的完整魔魇兵,顺着裂缝纷涌而出,为这森绿惨淡的夜,再添几分魔戾。
就在魔魇大军杀之不尽,涌之不绝之际,一道清圣的佛光降临,周遭的魔气顿时为之一黯。
“万恶魔邪,因果轮回,吾佛慈悲,速离人世!”
巨大的佛印自来者手中升起,压向魔魇兵,将魔魇兵压回了裂缝之中,并将裂缝修补完好。
“是你。”天策真龙认出了来人,正是梵能寺屡次不肯归顺的老和尚,燃灯。
“阿弥多佛。”燃灯不愿多做停留,封印了裂缝,便如同来时一般远去。
这老秃驴,天策真龙很有一掌击毙他的冲动,但燃灯的力量,却是对抗魔魇兵最大的助力。
“启禀龙主,腾龙殿传来飞讯,遗世老等人已经设下重重伏兵,并将腾龙殿到西北防线路上个关卡全部加强了兵力,现在只等黑衣剑少自投罗网了。”
“哦?甚好!”
天策真龙大喜过望,总算是有一件听着顺心的事了。
“夜姑娘!”
乱世狂刀只见夜沧澜身形一晃,似要落地,急忙将人接住,脑袋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回去后,步某人的面色,只怕会好看的很……
而期待中的表情么……众人表示,其实步双极没有意料中的暴怒啊什么的,想也知道,一个以前根本就是个闷棍男,真让他暴走什么的也是不现实的,只不过是因此而更阴沉而已。
“唉,沧澜啊,你这逞强的性子再不改改,早晚有一天得把命送进去。”鹫默心替夜沧澜处理好了伤口,无奈地道,看她身上旧伤的痕迹还未完全消褪便再添新伤,她这是要拿自己当成铁打的汉子么?
逞强?不,她只是想力尽所能而已。绝不是想成为拖累。
“你啊,好好休息吧,不要把自己想的太孤独了,在你身边,还是有很多人的。”鹫默心又嘱咐了她几句,尤其是不让她随便乱动。
“步将军,人交给你照顾了。”鹫默心走出房门,对僵在外面的步双极道,而步双极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鹫默心,给她换个房间,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利于养伤。”
好啊,这家伙终于学会强势了么,虽然……嗯,强的不是对方?不过,好现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