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已经晕厥的豆腐。
不知为什么,我对她恨不起来,只觉得这一切全是我造成的,罪责在我。
我用尽剩下的力气,将她搀扶起来,依照映菡的遗言,来到花岗岩那里,拍了拍三道花纹,石块竟然缓缓折开,下面露出一条精致的木船,还有折叠好的帆布,看上去虽然简单但非常精致。
我把豆腐抱上船,刚刚张开风帆,就听到原本我们地下房子的方向,传来一阵闷响,随即地面升起一股蒸腾热气,迅速传遍了整座岛屿的森林,燃起了冲天的熊熊烈焰,仿佛涅磐的fèng huáng……等帆船离开一海里左右,岛屿像堆砌的积木一样骤然间土崩瓦解,轰鸣声震耳欲聋,接着雾气被强劲的风流冲散开来,我清楚地看到天空中那几条巨鲸一样的怪物在重新施威的阳光照射下化为灰烬……
我只想从这个消失的岛屿残影中看清楚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那张调皮的、喜欢嘿嘿哈哈笑的脸。
仅仅一个夜晚而已,风平浪静。雾气一被冲散,我们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早地回到现实世界。一条满载而归的本国大型渔船救起了我们。
我受的伤比豆腐还要重得多。可我没想到她会毫不客气地推开门,然后用对船员说:“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我想跟我朋友说几句。”
等关上门,她老练地坐下,说:“看上去你也不害怕和我独处。”经过这件事她的性格改变程度很惊人,或者说,也许她的本质就是这样?
我起初不想和她说话,但还是忍不住说:“你……你滚!”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你还会更厉害的粗话么?”豆腐轻蔑地说,“你又救了我的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比以前更讨厌你了。”她竟然又很粗鲁地“操”一声,说,“不过你现在也并不在乎我对你的态度了。你还……”
“别提她。”我觉得眼里冒火。
“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我不想谢谢你。唯一可能让我谢谢你的只有你救了我之后自己死掉了,这种情况才行。”豆腐打开门,“我很严肃地警告你,回去之后我们各奔东西永不见面。我在烟州,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但别来烟州,不然……”她忽然回头走到我床前,用手比量了一下我刚刚愈合的喉咙伤口,然后关上门离开了。
我知道她受过那么多苦,又亲眼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惨死,受到很大打击,但这不等同于我会原谅她。
回到烟州之后,我没有接受记者们络绎不绝的采访,也没有立即去上班,每夜的梦境都是回放映菡遗言的电影,这种折磨把我本来就丑陋的脸孔变得更加枯萎憔悴。
我只能时常摩挲着那枚宝石,以这样的方式纪念她。
也就是两个月不到,豆腐忽然打电话给我:“怎么?到底还是没听话,回烟州了?”
我抑制不住问:“你到底要怎么样?还要杀我?”
“呵呵,看你那么紧张,有必要吗?咱们再大的磨难都经历过了……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咱们好聚好散吗?”
我狠狠地说:“你不用威胁我。我现在不是以前的向奇航了。我知道你爸爸和很多地痞流氓杀人犯认识,但这里不是小岛,这是个法制社会,你敢光明正大地杀我?你不cì jī我倒罢了,告诉你我明天就来上班!”
次日我收拾行装,企图避开同事们虚伪的问候致意,直接坐车去宿舍楼。谁料到远远地看到豆腐正在那里徘徊,与此同时,还有三五成群的光头男子稀稀疏疏地倚在停车场的车旁,冷冷地望着我。虽然本单位是秦伯乾的产业,但秦伯乾不会自损名誉在单位内殴打自己的员工,只有可能是群想来本地发展的外地亡命徒。
我很害怕,当初悍不畏死的胆量只有在特定的场合才能爆发,现在我除了心智比以前成熟,胆量仍不见长。豆腐找那些地痞流氓,单单是为了吓唬我?打我一顿?打残疾?还是……直接杀害?
正在我犹豫的同时,那帮人已经瞧见我,冲着我就过来了。我吓了一跳,打算掉头就跑,可回头猛地撞在一个人身上。我这才看清是个打扮时髦的女孩,被我这一撞摔得不轻。我简单地连声道歉要跑,那女孩却不算完,一把抓住我的裤脚喊道:“你这样就拉倒了?”
那几个大汉已经到了眼前。女孩愕然问:“你们干什么?”
我忙说:“他们要打我!”
女孩不耐烦地说:“你长这么丑又没礼貌,算是个极品了,打死也活该!”
我见她能从总部下楼,衣着又华贵,想必是个千金xiao jie,急中生智说:“这里的主厨就是我,你经常来吃的就是我做的菜!你好好想想这几个月菜味是不是变了?那是因为我出去旅游了!”
女孩愣了:“是嘛,真看不出来……你这模样还能做这么好吃的菜。嗯,你的样子也很有特色。不错!”她突然振奋起来,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弯,热情地说:“我想邀请你去我家露一手好吗?价格绝对不比你在这里挣得低。”
那几个流氓挥手要驱赶她。女孩扬声说:“你们知道我是谁?太狗眼看人低了!我爸爸是四间国际董事长单觉金!”我听后不由得呆住了。
豆腐忽然走上来,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对女孩说:“知语,这是我的事,你别管。”
单知语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但是我看中这小子了,说不定以后他还是我男朋友呢。”
豆腐和我都瞪大了眼睛。这是开玩笑?单知语的模样比豆腐甚至辣椒都好看得多,既然她是大富之家的千金,又怎么会开这种玩笑?可这要不是玩笑就更不可能,总不会是实话?
单知语对豆腐说:“我没有跟你对着干的意思,咱们毕竟也是同学。我真的很需要他,你就把他让给我好了。”
豆腐无奈,只能看着我们走开,单知语甚至挽着我的手,难道这是她对待厨师的方式?从此,豆腐并没有正面找过我,但她时刻没有改变弄死我的想法。我家周围总有些奇怪的人在暗处来回走动。
我到单家的别墅后并没有心情惊叹他们如何有钱,装修如何豪华。但我老老实实的做饭迎来他们所有人的高度赞扬。单觉金虽然号称本市第一巨商,却对女儿千依百顺,虽然我相貌丑陋,但觉得我老实巴交,是个可以倚靠的男人。
我本人从没想过要再娶,池映菡始终装填在我脑海里。我实在不明白单知语为什么看中我了,我多次问过她。但她在我们单独相处时就非常不耐烦,我能看出她根本不喜欢我,只是我不晓得自己被卷入了什么阴谋。我曾拒绝多次,单知语不断地警告我,说豆腐找杀手要干掉我,唯有和她结婚,才能安全,彻底断了豆腐的杀心。
我还要为所肩负的使命活下去。
单知语宣布过三天就要和我结婚。为什么这么急?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有钱人的想法,我永远也猜不到,也懒得去猜测。
但我预感到了危险,因为那些奇怪的人已经敢于到我家走廊的墙壁乱写乱画了,还在我床上丢了一只死猫。
我必须要保住脖子上的宝石。如果在网上拍卖叫价,肯定会有识货的人前来,除了拿走宝石还会顺道要了我的命。我只能偷偷把这东西寄存在本市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如果我没事,还会去拿。如果我真的有事了,它的秘密就只有有缘人去发现了。
在岛上为生存奔波的那段日子,我总记得告诉自己世界曾是多么美丽,唯有上苍知道我们是多么热爱它和它所带给我们的生命与生活。死亡是在七亿年前出现的,在那以前的近三十亿年里,生命只是单细胞永不停息的复制、轮回。用它们的观点来诠释现在所谓的“死亡”,那也许只是一种岁月沉积显示出的生命的脆弱。很可能我也会不声不响很安详地死去,可冥冥之中,必然之中,隐匿着对人性愤怒的质问。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笔无力地扔掉,移到潮湿的墙壁上,仰首望去,似乎遥不可及的窗外世界在黑暗中也浸透着令人心碎的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