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去纷乱的思绪,尹心水又瞄到了单知语的古怪神情。按说自己工作很忙,没时间常与单知语相聚,这都情有可原,但樊巧和单知语这样的大家闺秀都是一个圈子内的,父辈常常在一起聚会,樊巧又怎么会连即将成为单知语丈夫的男朋友都没见过呢?而这一见之后竟突然发觉又都是熟人,这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再看向奇航,他装作没事一样找了杯酒慢吞吞地咂着,对樊巧的回答不置可否。樊巧提起向奇航脸色曾经发红,难道两人之间居然有什么秘密?是向奇航追过樊巧吗?那为什么按照单知语这样张扬的性格,竟然一点儿也没有流露出嫉妒?这一切的一切都有点不可思议,尹心水觉得自己有必要坐下来静一静,从头理清思路。
接下来的场面很隆重,两人先是坐了一辆加长林肯去不远处的教堂举行神圣的交换戒指仪式,当神父问两人老一套“愿不愿意做对方一辈子的伴侣,不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时,单知语几乎毫不犹豫,爽快地回答愿意,但也未见到有什么甜蜜羞涩。这明显与她多年追求浪漫爱情的夙愿严重相悖,看上去都有点应付了事了。而各方面都远远配不上单知语的向奇航反倒是犹豫了半天,才说出口:“那个……愿、愿意,我愿意。”
随后交换了戒指并亲吻了对方,气派的车队又将二人载了回来。下面有些不伦不类,神圣的教堂音乐又换成了亲切的乡土唢呐声,两人变魔术般换上了传统的红色马褂和旗袍,一个自以为幽默的主持人开始让两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等等,这样的婚礼倒是中西结合比较全面。
完成伴娘任务的尹心水忧心忡忡地回到席上,刘言见她愁眉不展,就主动挟了一块四喜丸子给她,说:“你别担心了。”
尹心水愕然抬头。
“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必担心。”刘言缄默了少顷,“你先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尹心水半信半疑地跟着他来到走廊,刘言环顾四周后,说:“我一个男人本来不该说长道短。但是这个信息也许对你有帮助。我刚才到洗手间时偶然听到女厕所里面有人在打电话,声音是樊巧的,她情绪很激动,而且拼命压低声音说:‘你不是保证过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眼前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听!你马上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尹心水惊异地望着他,半天才反问:“不是?”
刘言说:“电话那头的声音说……”
尹心水更奇了,忙不迭地打断道:“等一下等一下,你是说,你隔了一间屋子,还能听清她低声打电话的内容,甚至还能听出来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是这样吗?”
“我也能听出是谁在说话,只要这声音我曾经听到过。所以……我判断是向奇航,他只是机械性地重复一句话:‘我不是故意的……’。声音几乎有点哀求的意思,我能听出来他很恐惧。”
尹心水心下一沉,又被刘言拉住:“你别这么紧张。我们先回去吃饭,别让人看了出来。”
主持rén dà喊一声:“好!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来这里捧场,祝大家吃好和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我们现在有请市内小有名气的哥特式摇滚乐组合‘风油精’乐队的主唱‘蚊子’为大家带来一首最新单曲‘七年之痒’,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
于是开宴了,热气腾腾的佳肴陆续被端上。席间,尹心水犀利的目光注意到樊巧没怎么用新融入婚宴的喜庆中,而是不时地望向向奇航。而向奇航就跟欠了前者一大笔钱一样,只是尽可能地回避,不与她的目光相接触。
其他人唱得很尽兴,一直闹到五六点钟,尤其是盛飞喝得酩酊大醉,竟然指着尹心水喊道:“上学的时候你就从来不正眼看我一眼,现在你跟了这么个没用的民工{指刘言},你现在高兴啦?你后悔不?……哈哈,靠!你们……别他妈拉我,别动我!我清醒得很,谁碰我就不是我兄弟!没办法,别怪我说话难听,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坦荡,实话实说!”
刘言拉着尹心水的手,毫无表情地走出门,刚招了一辆出租车,就见一辆迈bā hè62缓缓地靠上来,车窗摇下,里面探出邢坤那肥大的脑壳,用几乎讨好的声调说:“呵呵,兄弟,你要是不嫌弃我这车破,就让我送你们两口子回去,我可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别的意思。”
尹心水不好明着得罪邢坤,又不知道邢坤是怎么认识自己男友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刘言却直接了当地说:“我嫌弃。”然后打开出租车门,和尹心水钻了进去。
邢坤的司机小刁骂道:“大哥,这他妈屁小子也太狂了,你为什么……”
邢坤不顾形象突然从后座上跳起,一把摁住他的嘴,好一阵子才低声训斥道:“你他妈的要死也别连累我!……你小子不想活啦?你知道他是谁?……要不怎么说你们这些孩子吃得多见识少呢!……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我曾经偶尔窥视到他的一些事情……你们给我记住,咱们只要攀上这个人,那就等于什么也不用害怕了。你们谁有本事约他出来吃顿饭,我给他五万块!”
当夜,向奇航和单知语就住进了知味小区。这事儿是刘言回家后才知道的,他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去考虑为什么单知语的父亲那么有钱,却不给女儿另买一套更好的,知味小区虽然也算高档,毕竟死过人,对经商的人而言,这很不吉利。
大约午夜一点多钟,刘言被电风扇骤然刮起的一阵冷风吹醒,忙抬起头,电脑里的影片仍在嗡嗡地响着。刘言虽然困,却也舍不得关掉,就闷了一口易拉罐黑生啤酒,咬了一块月饼,继续观赏。
陡然间,楼上传来一声凄厉入骨的惨叫,声音发出伊始只不过是女人看到老鼠那样平淡做作,但接下来就变了味,仿佛看到了谋杀。自己楼上的事情是不能不管的,刘言打开纱窗,倒着向上一勾,就稳稳地站到了二楼a户的阳台上,然后进入卧室。
屋里的女人――不用说,是单知语,她半裸着用被角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见到忽然闯入的黑影,又忍不住再次狂叫起来。刘言打开灯说:“我是你楼下的邻居,尹心水的男朋友,还记得么?你怎么啦?”
单知语这才如梦初醒似的,癫狂地抖着双手,指着床上另一边仰面躺着的裸男,正半张着嘴,眼珠暴凸。单知语愣愣地说:“他……他死了……你……你试试他的鼻息……”
刘言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不必了。我能确定他死了。”
单知语哭喊着:“我……我正要报警……帮我报警!”
刘言打了个电话给尹心水:“心水,你同学单知语出事了。嗯,对。……她倒没事,新郎,就是那个向奇航,我楼上的邻居,猝死了。”
单知语语无伦次地抽泣着:“我……我以前也听说过……听说过新人xíng fáng……很有可能会因为太……太兴奋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突然诱发心脏病……”
刘言冷峻地凝视着她,这让单知语难以掩饰不自在。随后,刘言看到床单上有一抹血迹。然而无论活人新娘还是死人新郎,身上都没有伤口。
刘言想:“这就是chù nǚ红了?我也是头一次看到。没想到性格这么开放的女性会是个chù nǚ。”单知语既然是个初涉**的千金xiao jie,猛然见到这种近在咫尺的悲剧,不应该理性地想起新郎猝死的原因并对自己说明,这很不合情理。既然是初夜,单知语多半不会主动索爱,那向奇航为什么会有这个仰面朝天的姿势?是单知语极度恐慌之际把丈夫的尸体推开?如果是那样的话,尸体要重新仰面,只能从床上滚落地板了。这么说,单知语其实动过尸体?
单知语悄悄观察着刘言阴晴不定的脸色,微微颤抖。
二十分钟后xíng jǐng和法医赶赴并封锁现场,这已经是知味小区第二次刑事事件了。尹心水刚打开门,单知语就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刘言在一旁仔细琢磨,这哭的成分里面,有多少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有多少是出于悲伤。
迟明涛、董炎和杨兆林冷不防瞥到刘言,心中都有说不出的战栗。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迟明涛和董炎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这个人也只会在自己的噩梦中出现。杨兆林虽然在上次案发之后又见过他一次,但这次不同,这又是个案发现场。
刘言温和地看了看他们,对尹心水说:“我去上网了,有事儿找我。”
按照杨兆林的脾气,本不该让他说走就走,因为刘言并没有脱离犯罪嫌疑,最少也该做个笔录,可他不敢也不能制止刘言,毕竟他忘不了那天晚上。让他恐惧的不是刘言杀人,而是刘言中了枪后若无其事。
法医的鉴定结果认为向奇航的确是突发心脏病猝死,而非他杀。尽管这需要进一步证实,可这也是走个过场,基本上已经定案了。
单知语哭哭啼啼,断断续续地说了个大概,而尹心水也是满腹疑窦,白天她没有仔细询问是因为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眼下情况不同,职责所在,她觉得有必要很严肃地和单知语谈一次了:“你和向奇航是怎么认识的?”
单知语虽然泪眼朦胧,目光却仍有些飘忽不定,嗫嚅着说:“在……在知味轩,就是小区外那个商品房下的分店。一次我去吃饭,向奇航正好去那里为厨师示范做菜,就……”
“在昨天之前,你知不知道樊巧也认识向奇航?”
“我不知道。真的!他俩哪一个也没在我面前提到过对方。不过……倒是樊巧向我推荐知味轩的,说她自己就在知味轩总部工作。你知道……我爸爸和邢坤关系不错,所以我爸爸不喜欢家里人去接近秦伯乾的产业,因为秦伯乾和邢坤在暗地里斗……我这也都是听说而已,我对黑道上的事情根本不了解,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虽然知味轩很出名,但是我那次是头一回去吃。你也记得,我们高中那会儿,我是个转校生,我爸爸的产业原本在省城滨都,只是后来做大了才把总部迁来这里,他觉得沿海城市商机大,而且沿海名校多……”
“樊巧原来是知味轩的?所以他俩认识也不奇怪。那他俩之间除了同事关系,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你不知道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