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钟梁愁了一脸疙瘩。 </p>
他妈还不放过：“我瞧娃外婆对我态度完全调了个，那软得……思竹也有留恋这个家的样子，昨晚她和她妈住的你们以前的房间。我说没动过，房里啥都没动过！我瞄着思竹眼睛都红了的。”</p>
何钟梁闭了眼，有气无力：“别添乱了，妈。”</p>
钟婷由着自己性子说：“你把那四口带家里来，湘云呢？湘云没闹？”</p>
何钟梁不胜其烦，从屁股下抽出一个件袋，“啪”地随手一甩。</p>
悉悉索索的翻阅声。很快，老太婆惊天大叫：“你又离婚了？”听不出是喜似悲，激动倒是真真切切。</p>
何钟梁有气无力地“哼嗯”一声。</p>
何国祥到底更稳重，拿离婚协议慢慢看。</p>
钟婷平复了情绪，凑近看几眼，又叫：“你把阳光花园房给她了？凭什么啊！”气得狠戳儿子额头：“高档小区、精装修、大三房啊！咱这老房值钱多了！你是有多有？”</p>
何国祥制止了老伴，喝着：“别闹这些没用的，这板钉钉在法律已经生效的了！”他看儿子一眼，问：“谁提出来的离？原因？”</p>
何钟梁眼蒙蒙的：“湘云要离的，我也觉得累了。昨天我们都在车祸现场，车祸激起了一场大动乱，浑水摸鱼的人太多。我没顾住湘云，她被劫了，我想是伤透心了吧？”</p>
老两口面面相觑。</p>
钟婷犹有不甘：“未必她还管你把那么小的儿女都不顾？罢了，离离。但你也不要最大的手笔啊！给一笔钱三二十万都成！谁家房子不是留给后人的？”</p>
老太婆都理不清亲疏远近，对错是非了：“那你第一次办离时咋不把房给思竹勒？最终还不是咱孙孙的？她湘云对咱家又有啥贡献？除了搅得我两个孙孙有家不能回……”</p>
何国祥倒看得开：“好歹也做过你媳妇的，做到仁至义尽，良心过得去什么都值得。”老头子意味深长地说：“湘云啊，我看是心气高得很，在咱们平常百姓家她是待得很憋屈的。她过不了小日子，由她去吧。”</p>
钟婷一想也是，附和着：“还是思竹这样的过日子踏实。”又神游天外了：“看来这离了不见得不是好事……”</p>
何钟梁干脆起身来往房间走，他很自然回的是他和湘云住过的房间。老俩口又讳莫如深互看一眼，待儿子不见了，钟婷糊涂了：“这前后两个媳妇，咱儿子究竟更喜欢谁啊？”</p>
老头子扬首后靠，含糊其语：“男人嘛，表面看起来爱折腾爱新鲜，但其实本性更依赖习惯。”</p>
冬去春风扬，春花开罢夏阳长；秋果满，轻雪漫，岁岁年年不觉来。</p>
二零一二年的寒假初的一个午，东海市工商大学南大门外，莘莘学子纷纷大包小包离校。大学校门口一般难得像小学聚齐有家长群迎接送往的，因此面向校内站在大门侧道外分明等人的一对母女分外引人注目。</p>
准确地说，是红朵朵的五岁小楠楠吸引了年轻朝气的大学生。小女孩粉团团的，雀雀跃跃在出校门的男生周围穿梭，张口喊错了几个“哥哥”，无不逗得帅小伙们乐个不停。还有一位男生摸着楠楠小脑袋，拍拍小脸：“我认你做妹妹了！跟哥哥回家吧！”</p>
“呀！”楠楠一惊，又“咭咭”笑着跑开：“我哥哥不干的！我哥哥要打你的！”</p>
候在一旁的蒋小芸恬静地站着，她嘴角自然流露出温煦的笑容，但眼睛却不闲着，不时扫往校内陆续出来的学生，更多的是落在小女儿身。那小小的脸红呼呼的，一双不大但明亮的眼睛灼灼闪耀，小雷达般兴奋地左扫右射，在呵气成雾的冷天，热腾腾地绽开成了一朵红花。</p>
一旁有另一对同样等候的年夫妻，那妇女对小楠楠看起也喜，又疑虑小芸的年轻，含含糊糊地感叹：“你家好福气，有儿有女的……”</p>
小芸回以礼貌一笑，她已经看见了韩旭升，人群明显高半头，走路虎虎生风，与同路的同学说说笑笑。他明显看见了那团跃动的</p>
粉红，大叫一声，把手两个包往肩一挎，招展着两个大巴掌迈开大步，笑得眉眼都烂了。</p>
旁边一个男生故意扯他一把：“咋啦？女朋友接你来了？”</p>
韩旭升嘿嘿笑，甜蜜蜜的一路喊：“我的小心肝，小可爱勒！”</p>
楠楠小脸腾腾燃烧了，急乎乎地寻空往里钻，却被出校门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又逗又挡。她便梭梭地跑另一头，蹬蹬地踩一个石墩，拔高和哥哥互看得分明，兴奋地直摇小手。</p>
韩旭升快身闪出，嚷着：“宝贝蛋蛋，你可小心些喲！”楠楠踮起脚跃跃，急不可耐扑进哥哥堪堪靠近的胸膛，双手勾着哥哥脖颈，使劲儿左右贴脸，糯糯的小铃铛音：“哥哥，哥哥，你才来！”</p>
韩旭升困难地托着妹妹臀部，还被涂了一脸口水。兄妹俩胶在一起，笑着一团。一个蓬勃的男大学生，一个粉蕊蕊的小女孩，都是黑麦色的皮肤， 笑得没眼缝的圆脸。才走出来的韩旭升三两同伴一同起哄：“一看是亲生的！羡慕啊！”</p>
小芸这才走去，体贴地取过韩旭升肩挎包，拍拍扭动不已的小女儿：“别太跳，哥哥累的！”</p>
韩旭升爽朗道：“阿姨，不碍事！”</p>
大小伙长手臂托着楠楠舞龙颠凤地走。抛得高，楠楠便：“呀——”，收得低，楠楠：“嘻——”，引得一众独生娇子好不羡慕。</p>
路旁林荫道边的车驾驶座，韩修照看着他生命最重要的三个人欢欢闹闹地走来。他的妻子温婉秀丽，他的女儿娇软可人，他的儿子，相貌堂堂，活力四射。以前和他亲密无大小，如今和他嫌隙生份的儿子，已经是大学生，已经再不会跟他胡搅蛮缠了。他刚刚强强的一个大男人，抬首猛眨眼，生生逼退湿潮，深呼吸，倾身打开副驾车门，带笑喊：“快点车勒！外婆做好一桌好吃的等咱们勒！”</p>
一听催促韩旭升倒滞步了。小芸心思细腻，把楠楠接下地，往后座送，她跟着也要。旭升抢先一步侧钻进后座。楠楠大喜，拍着身旁座位儿叫：“我跟哥哥坐！”小芸便前面坐了。</p>
车子缓缓行驶在车流滚滚的省城街道，两兄妹热乎乎的打闹嬉笑充斥着整个车厢。</p>
气氛表象其乐融融。其实除了天真烂漫的小楠楠无知无觉，车厢密闭的空间内，还有一种隔阂，梗阻在另三人心。</p>
父子间无片言只语，夫妻间也不好交流太亲。</p>
小芸偷偷观察丈夫脸色 ，见他浓眉竖起，嘴角紧抿。不清楚的会以为是父亲的威仪，只有她知道，那是父爱的隐忍。几年前父子间插科打诨、共喝一碗汤的其乐融融场景再难重现了。</p>
楠楠吵得欢腾，突然疲了，躺下来腿压在哥哥身，说睡睡。</p>
韩旭升轻轻拍着妹妹藕节腿，侧脸望窗外。那浓眉，挺直的鼻翼，厚度适紧抿的唇，和韩修照有什么两样！</p>
突然间的静谧，开车的韩修照转转方向盘，闷闷地清咳着。</p>
小芸头转后面问：“旭升，学校还习惯吧？”</p>
韩旭升规矩：“挺好的。”</p>
她温言细语：“专业还喜欢吗？”</p>
此时韩修照不吐不快了：“为什么不去念公安大学？”</p>
韩旭升梗回去：“我要赚钱，以后养我妈。”</p>
一辆车不打后灯斜插来。韩修照长摁喇叭，嘴里一声：“操！——”。小芸心一跳，他从来不是路怒族的。</p>
唯有小楠楠无忧无虑睡得香。</p>
冬日的天色长期是阴霾霾的，虽已近正午，外面仍是墨苍苍一片。</p>
小芸无话找话说：“好像要下雪了。”</p>
韩旭升呆呆凝视窗外，慢慢应：“会很冷吧？”</p>
夫妻俩快速地交换了眼神。谁冷？自然不会是他，再冷的天一件毛衣足够火热年轻的棒身体！</p>
已经进入了鸣涧县境内，左方山脚下一块洼地独一份阴沉的建筑群正是鸣涧县看守所。</p>
韩旭升前倾看，正身瞅，扭头回望。直至车转过弯了，还恋恋不舍不肯坐正。</p>
车子驶出高速，车速慢下来。韩修照打量着后视镜儿子泛红的眼眶，缓缓说：“旭升，下午你去商场给你妈买两件厚衣服。明天你妈过生，我陪你去看看她吧……”</p>
小伙子一时愣了，渐渐眼眶泛水光，哆嗦着嘴，好半天才说：“谢谢爸。”</p>
韩修照脸颊抽搐，低缓地：“肯叫爸啦？”</p>
壮小伙难为情地低下头。</p>
小芸前后望望父子俩，忍着笑：“至少还没女朋友的这几年，你喊旭升叫别人爸，他还不愿意勒！”</p>
“噗嗤”一声，韩旭升崩不住笑了。</p>
韩修照也咧开嘴，趁等红绿灯的间歇，快速转身摸了把儿子头顶，“梭”地收手：“哎哟，这人长大了，脑壳也长硬了啊！头发像钢丝茬一样！”</p>
韩旭升不服气了：“爸你还当我楠楠一般大啊！”</p>
小楠楠晕乎乎睁开眼：“哥你叫我吃啥勒？”</p>
一家人无不笑开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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