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露可一动不动，怀疑是不是眼睛出现了问题。
眼前的男人依旧是上次那身古怪的装束，身披伪造白袍，底下是简洁的黑裤，连帽子遮脸的属性都没有换过。
可刚才她感觉到的却是远远压过来的气场。清风扫过水面，快到近乎无形，而湖面要等到一切结束后很久才开始渐起波澜，渐渐苏醒。
眼前的人……出手做什么了？
林露可下意识摸了下手腕，又摸了下脸颊，虽然还有些微微的疼痛，但竟然一点伤口、红肿的痕迹都没有，好像跌下来只是场梦。
这不可能。林露可又回望过去，跌落下来的山坡虽然是个缓坡，可这一路就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尖刺凸起的地方足以让她刺得头破血流，搞不好滚这一路身上还应该骨折一两处、疼得爬不起来……
她是跌落了，却像是跌入了张柔软的网。轻飘飘地滚动，身体没有重量一般。
“对，尽量多打量一下，活动活动，这才证明你大脑里还有些剩余组织。”
这话说得太令人不快了，林露可要不是着急，真想和他好好理论一下。
可惜男人就像是故意的一样，站在缓坡上居高临下，像密不透风的墙一样堵住前路。
“让开，我要去救欧文，那么小的孩子到处乱跑，一定会……”
“孩子？”男人嗤笑，“谁的？”
“不用你管，让开！”林露可真想把背篓砸过去，如果不是里面刚重新装好收集来的珍贵麻胡草，“那边全都是魔兽……”
“那边，哪边？”男人这悠闲态度也让人火大，“这么着急，是你私生子吗？”
“你不要太过分。”林露可觉得她没发火都已经是处于好脾气的极限，不想和他理论，可是跃上山坡却被男人简单轻推了一把，力度虽然不大，却让她差点重新跌坐回去。
“你想干什么？知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男人反问，“刚才那些魔兽为什么叫‘食蚁兽’？”
食蚁兽是刚才那些怪物的名字。显然这名字和现实里那种喜欢吃白蚁的哺乳动物已经对不上号，变异程度似乎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这里的食蚁兽喜欢吃的是一种叫做“洞穴灰蚁”的生物，那种大型昆虫不但好战而且嗜血，一群围着的话能将一头虚弱的丛林狼啃噬成一堆骨架，可见食蚁兽更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食蚁兽有着硕大獠牙和很快的奔跑速度，虽然体型像是猪但想超过一个在附近五十米出现的小孩子简直绰绰有余，想追的话不出二百米就能将他洞穿，五分钟不到就能大快朵颐，根本不会给其他人追猎的机会。
“你……你的意思是……”林露可脸色惨白，突然丧失了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现在去……也太晚了吗？”
她坠落到这里到清醒再到现在少说也超过十多分钟了，如果欧文真在那边……
不，这不是真的。林露可短暂用手指捂了下脸，甚至掐了下脸颊，掐到能感到痛楚――她绝对不能去想村里那个小男孩倒在血泊里的惨状，欧文家里还有病重虚弱的母亲，可能正因为儿子错过了饭点还没回来而焦急地望向窗外，甚至强撑着找个拐杖走出来，在全村挨家挨户打听……
“你放我过去。不可能出事，就算出事，我也要亲眼确认……”
男人只伸出左臂便轻松地拦下，都不需要很多动作，反正林露可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只小猫，张牙舞爪也跳不过花园里很高的栅栏。
“你确认完了才是真的出事了。”
“为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你是真的白痴吗。”男人冷笑了声，“别小看食蚁兽，这种低等级魔兽也比你聪明――放着更鲜美的肉不去吃，追你干什么？”
“我哪里不鲜美了？你这是食材歧视你知道……”
林露可还在本能地反驳，却忽然收声。
她才听懂男人话里的意思，被提醒，才想起有哪里不对。刚才她看到欧文的时候附近都是雾气，而且食蚁兽好像都被她这一句话吸引过来一样，全都只盯着她一个人。
是幻象。之前她看到的不是欧文，是小男孩的幻象，吸引她往林子深处走……是这林子本身的恶意驱使才产生的东西。之前就知道愚心林在山雾腾起时会发生不好的事，然而她低估了那雾气，看来最近山林的活动也随着魔兽增加而加强了。
林露可这么想着才发现心跳有些加速，她简直不知道如果当时跟着幻象走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就算不死于食蚁兽，大概也会死于更恐怖的东西，坠落反而是件好事。
……她真是自然坠落的吗？
男人出现的时机也太巧合了些。而且无声无息，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林露可又本能地向后撤去，和男人拉开一段距离，她现在有些不确定前方的男人是人，还是比幻象更可怕的存在。
“哦，你现在开始害怕我了，恭喜回归现实。”男人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声音轻扬，“你猜我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巧合地出现？”
“你是……你不会是……”林露可慌得咬了下拇指，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恐惧的时候尤甚，“幽灵？”
“是啊。”男人似乎阴森一笑，“你被鬼缠上了，老板娘。”
“啊――！”
这一声叫得尤为凄惨，可惜林露可忽视了幽灵的移动行径，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跑，男人都能瞬移到她前方的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再次被吓到跌坐到地上。
“别过来……你别过来！我没得罪过你……都没见过你，为什么缠着我啊！”
男人没有移动。
林露可几乎都要吓哭出眼泪，硬生生将泪花憋了回去。她忽然发现男人站立的时候是有影子的，虽然浅淡，但足以让她的恐惧渐渐平复下来，随即涌上心头的是大片耻辱感。
“你不是鬼，是人类……你耍我？”
“没脑子的人才会被耍。”男人声音带着丝嘲笑之意，“别生气，老板娘，开不起玩笑吗？”
“你……”
林露可输了，彻底。
她从小长到大，还从没见过这么令人火大的人。这种火大又与众不同，不是令人一口气爆炸，而是不温不火，卡在嗓子里说不出，卡在胸口下不去――每当情绪要消退的时候，他就礼貌地过来再加把火。
本来因为救命，她是欠他一声道谢，生生地和眼泪一起憋回去，就因为这火大感。
“你想怎样？缠着我……你想要什么？”
“你记性是真的不好，老板娘。我是山贼，你觉得我要干什么？”
“只有一百多金币，你想要的话……”
“碎片。把碎片给我，上次没来得及追究。”
如果不是点醒，林露可还真是差点忘了。她是欠男人东西，还挺麻烦，想到不知道为什么镶嵌在宝物库拿不下来的碎片就满手都是冷汗。
“不是说了弄丢……”
“你身上还带着碎片的气息。”男人无视这把戏，“既然你扣留，应该是知道这碎片的价值，想好好讹我一笔？”
“什么？”林露可又转不过来弯了。
“偏巧我没时间耗着。直接点，你要多少钱？”男人开口，“多少钱才能够满足你的野心，我给你。”
林露可只觉得一股怒气涌到头顶，要压回去恐怕要得心脏病。
她倒也想摘下来，需要时间。
“你叫林露可，橡树村荒废酒馆的继承者，在这种荒郊野岭开店也就是缺钱又没脑子的人才能干出的事，所以说吧，要多少钱？就当好心扶贫了。”男人一转手，手里魔术般地出现了一堆亮闪闪的东西。
那是晶币，林露可辛苦经营了这么久还得是靠前期任务才累积下来一块的东西，在他手里随便转转就有十多块。
林露可有些看呆了，她满脑子都是同一个问题――山贼这行业……连偏远地区的山贼都这么有钱途吗？
“用这些钱买走碎片，加上一条，买你从村子搬出去，够不够？”
“搬走”二字才像是天降碎冰，扎得她瞬间清醒。
“我看上去像是那么见钱眼开的人吗？”林露可不自觉提高音量，攥紧拳头，“这是哪里来的规矩，强买强卖――”
“那我服从酒馆的规矩。去你店里吃饭，你总该欢迎吧。”
“……”
“客人，不欢迎？”
“……欢迎。”林露可音量又可耻地放低了，“吃饭的话……但店里只有土豆饼和桃心草沙拉……”
“那不就得了。”男人笑笑，将晶币塞入又是不知从哪里变出的钱袋，隔空投掷过来，“沙拉就行，打包的时候把碎片也装进来，谢谢。”
林露可至少攥着钱袋呆愣了十多秒，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人！”
钱袋被砸到男人肩膀上，男人也没躲避，任晶莹的亮片洒落一地。
林露可该补充点什么的，然而她太气愤了，而且还总是过后在脑海回放千百遍觉得吵架时能发挥得更好的类型，现场却只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快要穷成乞丐了，却不喜欢钱。还是说你在欲擒故纵吸引我的注意，老板娘？”男人发挥得则太稳定些，一如既往地添着柴火，“骨气和脾气，你只能占一样。”
纵你个头！占你个头！
林露可将自己气到咳嗽，却做了当下最该做的事，背着药材就要离开，然而很不幸，要走的路又被男人堵上了。
“我说过，没时间陪你们这些贫民玩耍。碎片交出来，怎样都好说。不然……”男人拖了个长音，晶币从指间散落也好不在意般，匕首重现。
“好啊，那你就来打劫，我也不是好惹的！”
“让我见识下看看？”
“看就看！”林露可气极，终于亮出护身符――之前客人给的初级火焰护符，“你再惹我，我对你不客气！”
男人没有说话，注意力好像短暂被吸引到了护符上。
空气忽变，连风都掠过得更为清冷，冷得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