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乡油仓”似乎是和湘乡县没什么来去,入冬的时候,除了发了个告示,说是要盖仓库,就没有别的动作。
这让湘乡的地头蛇们很是满意,觉得这样相安无事,才是尽显太平盛世嘛。
正月里一般都要休息,但武汉成长起来的工科狗们,已经习惯了“加班”,纷纷表示我对休息没有任何兴趣,我最喜欢加班,于是他们就黑着脸来湘乡加班。
东厂西厂制图的制图,检查工艺设备的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要记得缴纳“专利费”。抵临涟水,弄块无主之地还是没问题的,除了球磨机、煅烧炉的安装调试,还弄了一个小小的煤炭码头,永兴煤矿的老哥要是行行好,大约也能从洞庭湖顺着湘水送过来。
炼焦厂也是有的,土法炼焦憋个几万斤十几万斤也是不难,毕竟要出砖六七十万块,那也是要有点家当在手。
整个湘乡县,正月里的热闹,除了过年快活之外,大约就是“湘乡油仓”的仓库工地,着实让人觉得古怪。
砖坯原本要阴干,但春冬交际本来就不宜,所以武汉的搬砖狗们,直接弄了个烘干房。砖坯拉条属于半机械半手工,对工人技术要求其实要高一些。但为了提高单位时间的生产量,武汉的搬砖狗当中,有木工科出身的,当时就做了一套模子,一个模子一块砖,走你!
我超喜欢加班的!
搬砖狗们大过年的含着泪,一边干活一边咬牙坚持,还要绞尽脑汁为“湘乡油仓”献计献策,着实令人钦佩……
但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是第一批本地产的砖摆放出来后,正月里的湘乡县城,当时就沸腾了。
原本就是和和气气打着互相不要往来,也不要互相伤害的湘乡官吏土豪们,此时此刻一副丑陋的面孔,出现在了“湘乡油仓”。
干什么的?!
买点油!
不卖!
买点砖!
自己搬!
好嘞!
武汉来的搬砖狗们,纷纷吐槽着湘乡县的土鳖,“you-see-see-you”丑陋的样子……
然而土鳖们表示“要想生活过得好,勤快搬砖少不了”,被人说两句怎么了?说两句我就不盖大房子了?
荆楚大地的蛋疼之处就在这里,累世的土豪缓则罢了,大房子地基高,石料木料一起上,也能住的舒舒服服。
可一般人家就惨了,要么板筑夯土房,要么直接竹木结构。不论春夏秋冬四季,都是一种挑战。
不时地要翻茅草,不时地要换梁柱,没过几年,荆楚大地的广大人民群众,全体都做了一场社会实验,这个实验叫做“特修斯之舟”。
你说我一个荆楚大地颜值小帅的有为青年,怎么就研究上哲学了呢?直到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砖窑厂的滚滚浓烟,让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那就是――搬砖。
谁愿意夏天一下雨就担惊受怕墙壁坍塌啊,能板筑夯土的人家,在湘乡县,那也是正经土豪。
土豪尚且如此,泥腿子情何以堪?
然而土豪和泥腿子的区别就是,土豪咬咬牙,还是能掏点小钱来买个万儿八千块砖回去的。
武汉的搬砖狗说了,你要三间大瓦房,那必须得五六万块砖。
道理很对,但湘乡县的土豪理直气壮:给我来一间的!
于是在贞观二十年的正月,湘乡县的房舍风格,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它中间是砖混结构,左边是板筑夯土,右边是竹木混搭……很好,很有那个解构主义的风范。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搬砖狗们的临时首领,程处寸感觉最近的小日子,实在是太爽了。出去付钱要啥开元通宝,怀里掏出一块砖拍桌子上,这就是硬通货!
非常的硬!
“平之兄,这湘乡官吏乡贤,竟也家底颇丰啊。”
“若是十年前,自然是穷乡僻壤。可这十年,纵使离得武汉远了些,可到底也是通渠武汉的。十年要是连点家底都攒不出来,那还不如造反了账。”
“说起来,这些个湘乡本地人,买了砖回去,居然就盖个一间,这是为何?”
“一户三间五舍的,也就是中间才住着家主,一应米面粮油,都在在中间放着,你以为是灶间?旧年存粮,一遇冬雪夏雨,多是一年白干,虫吃鼠咬还能凑活,被雨雪盖过的粮食,除了发霉喂猪,又能吃得了几粒米?”
如此一解释,程处寸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首要原因,居然还是“保护财产”。不过也是,有粮食就能活,没粮食就得死。哪怕贞观二十年,贞观一二三年苦日子过来的,多不胜数,自然是“丰年防灾”有个预备。
正经就是为了改善住宅环境为了住房的,反而是少数,这也是为什么盖房用砖只盖一间的缘故。
这种底细,一般人很难知道,但端木原是“资深驴友”,到一地就好好地记录一番民情,这才能随时“混点盘缠”。
程处寸也是事后才想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但正因为简单,才让程处寸越发佩服。这等简单道理,想要做好,却又是难如登天。
比如眼下让人写个《湘乡农户调查报告》,不管是空降高官还是坐地老鸟,都有各自的愿景琢磨,反不如端木原这种“纯粹”之辈来得如鱼得水。
“眼下这‘愿者上钩’已经成功,如今四郎你在湘乡的‘官声’,无论同行还是百姓之间,自然都是不差。下个月,就可以跟几家大户先联络一番,寻个在此间人情不济的,就说要拿砖厂营生换‘田皮’。”
“我亲自去租?有违朝廷规制吧?”
“山高皇帝远的,朝廷算个屁。到了江西地头,天大地大房相最大,你管朝廷作甚?天塌了还有房相顶着。拿了此间‘田皮’,只管种油菜去。”
所谓“田皮”就是使用权,而所有权,则是被称作“田骨”。
换“田皮”的意思,就是拿别人的地来租种。
端木原没有直接说夺人田产,也是相当的有分寸。
但黑人黑装备,没实力不就是得靠阴么?打不死你还阴不死你?
“这为何要寻个此间人情不济的呢?”
“人情恶劣的,才会成为‘众矢之的’啊后生仔!”
“……”
程处寸觉得这个“老阴逼”真是满肚子的坏水,但是转念一想,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一个人若是在人际关系圈很矬,万一他有了便宜,貌似还是吃独食,那还不得被周遭的恶狗一拥而上啃成渣滓啊。
虽然不知道这个倒霉蛋是谁,但程处寸突然觉得这个倒霉蛋真是有种“祸从天降”的意思。
“湘乡这里闹了一场,四郎你再假意做个和事佬,让大家坐下来谈。你手上有砖,自然是你说话嗓门大。”
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掌,程处寸想了想自己要是手里有块砖,是不是端木原现在也会听他说的。
“如此闹一场,原本怕有人吃独食的,这光景,也愿意‘蚀本’些许给我?”
“就是这个道理了。毕竟,‘失而复得’之砖,弥足珍贵啊。”
轻笑一声,端木原又道,“‘田皮’到手,种了油菜,应付了‘湖南土木大使’这里的业务,这功劳簿上,还能少了你?有了功劳,到时候让你张家兄弟帮忙运筹一二,区区一个湘乡县令,又算得了什么?等你上任湘乡县令,这‘湘乡油仓’,哼哼,又岂会还归属‘湖南土木大使’?不还是要留用地方?”
“……”
程处寸觉得端木原这个“老阴逼”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简直就是吃干抹净不给人留一点的节奏啊,可一琢磨,顺理成章的事情啊。
转念又想起现在湘乡县的那点热闹,顿时觉得这些个“乡民”着实淳朴无比,全然不像某个“资深驴友”那样让人浑身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