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觉得自己暖洋洋的,浑身上下舒服地好像是在浸泡汤泉。
她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这时,忽然有一阵说话声隐隐传入她的耳中。
只听一个男声响起,他的声线略低,语气也有些急切,道,“她生了什么病?现在情况如何了?”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回道,“夫人的身体总体上并无大碍,但她的脉象有些弱,面色少血色,应是有体弱之症,应是动作太过强力导致眩晕。这阵子要多注意休养,调理好身体就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那起初说话的男子沉吟了片刻,最后道,“那就给她开些药吧有劳了。”
那老者恭敬地应了一声,两人脚步声越走越远,渐渐地对话声就听不见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不一会儿,阿玉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方才那走远了的男子似是去而复返,他步子放得很轻,径直走到了阿玉的身边。
阿玉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沉,她哼哼了两声,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床帏,她此刻就躺在床榻之上,身上还盖着一张缝着丝面的羊羔皮毛被子,午间的阳光照在了她的身上,十分温暖。
她的床榻边还坐着一个男人,那人见她睁开了眼睛,眼中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波动,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像是终于松出了口气。
看到纪堂就在身边不错眼地瞧着自己,阿玉心中莫名一甜,她向他一笑,就把手从被里伸了出来,想要够向他的位置。
阿玉柔柔问道,“我怎么会躺在床上?我刚刚不是在舞室吗?对了,阿莹呢?”
脑中的最后一幕,是她在舞室里模仿阿莹的动作。她记得自己在那串动作后,又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后面的事情就再无印象了。
纪堂看了看她伸出来的手,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温情地回握住。他小心地把阿玉的手又塞进了被子里,接着又把被子拉得更高了一些,直拉到阿玉精巧的下巴处,把她整个人都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她对面的男子,眼睛里深幽幽地,声音里也没有什么情绪,只听他不冷不热道,“你刚刚晕倒了,你不知道吗?”
阿玉一愣,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咬了咬唇,刚想把身子撑着坐起,却听男子忽地低声道,“躺下。”
阿玉被他低声喝阻,顿时觉得心口一颤。她的眼睫抖了抖,回望向了纪堂的方向。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态度淡淡的,眼神也淡淡的。她的心中忽地就生出些委屈来,眼里瞬间涌上了泪意。
她狠狠地瞧了他一眼,忽地飞快躺了回去,并把身子转向了里侧,把一张秀致的脸蒙在了被子里,一言不发。
纪堂把被子扯下些来,叹道,“睡觉就睡觉,不许蒙住脸。”
她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他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两道泪痕,她鼻子也塞住了,声音却倔强道,“不要你管。”
纪堂无声地叹了口气,女子的心思当真难猜,方才她还好端端地向着自己笑,现在说着说着便落了泪。
他刚才听到阿莹的喊声就匆匆赶去了舞室。只见到她躺在地上,裙裾还是旋转摆开的样子,长发也在地上散开,整个人宛如一朵从枝头坠落的花。
他把她从地上抱起,只觉得她的身子轻飘飘的,面色苍白如雪,以往脸上总是宜嗔宜笑的生动表情也不见了,就那么无知无觉地被他揽抱在怀里。
天知道,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
他命人去叫医官,而他就坐在她的身旁,紧张地看护着她。她的手指冰冷,他就去捂住她的手;她的额头渗出冷汗,他就去为她擦汗。
他喜欢她,所以害怕失去她。
此刻,她终于醒了,却又忽然落了泪。看着她脸上的泪珠,纪堂有些无措,又有些慌乱,他忙抽出放在床边一旁的帕子,俯身过去给她拭泪,柔声道,“莫要哭了,刚刚是我不好”
一次是哄,两次也是哄,次数多了,他便也不觉得什么。
大丈夫屈如尺蠖,伸如龙蛇,她只是一个小女子而已,若能讨她欢心,他一个大男人做出点让步又能如何。
阿玉的身子一动不动,依旧是一言不发的向着另外一边,只任他拭去自己的泪。
只听纪堂道,“刚刚医官来过了,他说你的身体有些虚弱,最近要多多休养,好好调理。”
阿玉哼了一声,道,“‘最近’又是多久呢?”
纪堂沉默了一下,道,“至少也要三个月,直到你完全好了为止。”
阿玉闻言,忽地在床上一下坐起了身,道,“三个月?这么久?”
她确是有些发虚,这下猛然起身,不由得头有些晕,身子也连带着晃了一下。纪堂忙伸臂上前将她扶住,略急道,“你现在身体不好,就不要再去教阿莹跳舞了。”
阿玉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里,迟疑道,“可是”
纪堂的语气斩钉截铁,“没什么可是,我已经和她说好了。等你什么时候彻底好了,再谈别的。”
他摸了摸怀中女子雪白的脸颊,有些心疼道,“你再睡一会儿,我不打搅你了。”
阿玉忽地抬头拉住了他,道,“我要夫君陪我。”
纪堂犹豫了一下,却见她一双美目湿漉漉地看向自己,眼中不知何时又现出了一汪清凌凌的泪水。
他见不得她的泪,于是心尖一软,点了点头。阿玉见了,脸上方才露出一朵浅浅的笑花,她向里侧挪了挪,把外面的位置让出给他。
纪堂刚在她身边躺下,阿玉就把身上的被子分出一半给他。
被子轻便又厚实,还带着身旁女子的体温。而阿她现在就像只小动物一般,靠在他的身畔,一只小手也攀在了他的胸口。
被她这样信赖地偎依着,纪堂心中温暖了几分,又柔软了几分。
他回握住了她覆在自己心口的手。
阿玉柔顺地偎依着他,她琢磨了下,试探道,“夫君,我这些天就能把行装都收拾好。这个月我会好好休养,等你走的时候,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纪堂皱了皱眉,他微微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道,“不行。”
阿玉想了想,把身子撑起来,轻轻一下就趴在纪堂的胸口上,她眨眨眼睛,道,“医官有没有说过,休养期间要注意什么?”
他的胸口上,被一片软绵绵的东西抵住了。纪堂知道那是什么,他有些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凸起的喉咙也跟着动了一动。他干咳了两声,声音有些发哑,他把视线微微转开些,只简短道,“忌多思劳形。”
阿玉轻声道,“这阵子所有的一切,夫君虽然不说,我心里也是清楚的,你一定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阿玉心中着实担忧”
没等他说完,纪堂忽道,“说来说去,还是我让阿玉担心了,致使你思虑过重,乃至今天晕倒。这些归根结底还是我的过错”
阿玉忙伸手掩住了他的嘴,柔声道,“我和夫君说这些,并不是要怪罪谁。”
“我之前已经设想过了,若是夫君一个人去了西北,就算我在咸阳生活无忧、不愁衣食,可是,每天只要一想到夫君在那边孤零零一人,我就会心痛,也会难过。”她的神情真挚,说道动情处,又不自禁地盈上了几许泪光。
“当我在吃饭的时候,我就会挂念夫君是不是吃了饱饭;当我在睡觉的时候,就会顾念夫君有没有好好休息。我的身在咸阳,心却同你在一处,夫君难道要狠心把我的身魂割裂吗?”阿玉说着,更向着他的面前蹭了过去,两人的脸瞬间就离得更近了。呼吸交织间,纪堂只觉得鼻尖处萦绕着一股别样的软香。
阿玉缓缓道,“所以,若是夫君真的怜惜阿玉,就带我一起走吧,这样,我也能放下心来。”
纪堂被她的话打动了,他调转回视线,有些愧疚地看向她,却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阿玉见他似是软化了,遂一鼓作气道,“而且,阿玉本是一异国女子,能在这里立足,凭借的全是夫君的庇护。若没有夫君在身边,阿玉心中总会时常惶恐,愈发不安”
听到这里,纪堂的目光闪了闪,他想到这接连几次的刺杀,以及目前秦廷里针对他的几场变故,而且他也知道,父王并不喜欢这个楚国儿媳。
他认真地端详着眼前的女子,良久,终于道,“看你这个月的休养情况吧。”
阿玉知道,他能这么说,就算是松口了。她这时才力道一泄,歪向了一边。
纪堂忙把她抱住,把她平放在了一边,又给她拉上了被子。
“行了,既已说定,你便好好休息吧。”
纪堂说着,拂袖起身坐到了一旁靠窗的案榻旁。
阿玉面向外而躺,看着阳光下他的侧脸,心中奇怪地涌上一阵酸又一阵甜。
她的身体是真的有些不对劲了,她的眼睛眨了眨,对着他看了一会儿,一面想着,一面终于疲倦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