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单手遮脸,身子也转向床榻里侧,“姒儿妹妹,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宁姒撑着手臂靠近他,“阿煜哥哥,我想知道嘛。”
凑近了姜煜,才发现他连耳朵都红了。
“阿煜哥哥,你……”宁姒眨了眨眼,“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姜煜捂着眼点头。
宁姒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阿煜哥哥你怕说了我会不高兴,对不对?”
也就是说,他会弄疼她。
他不是喜欢她么?为什么会像谢华对待嘉明那样,对待她?
宁姒有些失落,下一瞬却倾身抱住了姜煜,小巧的下巴搁在他胸口,软着声音打商量,“阿煜哥哥,以后我对你好点,你也对我好点,行吗?你看,我方才还给你上药呢。”
所以要记着她的好呀。
姜煜不知道宁姒的小脑瓜里又想了什么,他现在也思绪混乱,想逃又怕宁姒生气。
“姒儿妹妹要相信我,阿煜哥哥不会害你,知道吗?”姜煜轻轻抚了抚宁姒的背。
宁姒那双眼还瞧着他,还是想要听到确切答案似的。
“姒儿妹妹今日这般贴心地为我上药,就是为了问这个?”
“怎么可能呢!”宁姒直起身子,反驳,“因为是我先喜欢的你,也是我要你瞒着哥哥,结果却是你来挨这一顿打……阿煜哥哥,是我不对……”
姜煜闻言,从床榻上坐起,“你哪儿错了?是不该喜欢阿煜哥哥,还是不该瞒着?”
宁姒唇角一动,不知该如何说。
“照我看来,姒儿妹妹一点错都没有。”姜煜笑着站起来,弯腰拍了拍宁姒的脑袋,“别瞎想,知道么?”
姜煜就是这样,嬉笑时没半点正经,正经时又认真温柔得不得了,叫人难以招架。
宁姒瞧着他,心里淌过一股暖意。
姜煜站直了,披上中衣,目视前方,手上动作不停。
宁姒偏头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整理衣襟。
春日的阳光从窗户缝里泄进来,在她与姜煜之间划出一道金色的线。
他偶尔一个动作,胳膊便暴露在这条金线之下,灿烂的金光从他的手臂上轻柔滑过,又在他胸上腹上跳跃。
半遮半掩的风光,更为招人。
姜煜又去取外衣,实在忽视不了宁姒的目光,侧过头来打趣,“阿煜哥哥穿衣裳,好瞧吗?”
好瞧是好瞧,就是无来由有些口干舌燥。
宁姒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
原本见姜煜赤着上身,宁姒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她也不是头一次见,且宁澈赤着上身的模样更是没少瞧。
男子的上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而上药的时候也能保持镇定。
但方才见他有条不紊地穿衣,又觉得,他和宁澈是不一样的,心里生出的异样感这般告诉她。
“我出去了,阿煜哥哥。”宁姒急忙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屋子,由于太过慌乱,走时的姿态笨拙可爱,像只呆头鹅。
而屋内的姜煜也松了一口气,笼罩在身上的热意也渐渐褪去。
煎熬。
以前望着他时,宁姒的眼里只有纯然的欢喜与依赖。
然而方才那一眼,他在宁姒的眼中看到了懵懂的渴望。
……
而宁澈来到谢府,彼时谢林晚正在逗弄她的那只碧蓝。
妙龄少女与雪白的猫儿,在春日里嬉戏,连空气都浮着暖暖的甜香。
谢林晚平日里总有些落落难合的清冷,这时候却无忧无虑的,眼里有了真正属于少女的鲜活。
宁澈立在不远处瞧了很久,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谢林晚也发现了他。
“宁哥哥!”谢林晚笑着唤他一声,“你几日没来找我了。”
语气有些幽幽的,却合着笑,听上去叫人觉得是在撒娇,而非抱怨。
“抱歉。”宁澈走近,“我是被阿煜和嘟嘟给气坏了,这才三天,我就揍了阿煜两顿了。”
谢林晚一听便知是什么事了,笑道,“我倒觉得他们二人挺合适的。”
“好啊,原来你也知道了,我当真是最后一个晓得的。”
谢林晚长睫一掀,惬意地弯眸,“那我也瞒着你了,你可要连我也揍?”
宁澈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你瞒着自有你的道理……”
姜煜自然也有他的道理,但宁澈显然没这么体谅。
谢林晚听得好笑。
宁澈想起今日来的正事,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个,晚晚,我……要出征了。”
谢林晚眼神微动,点了点头。
“我又怕耽搁了你。”宁澈是头一回有了个需要好好交代的人,不知怎么说才能传情达意。
谢林晚瞧出了他的矛盾挣扎,莞尔一笑,“宁哥哥,战场才是你大施拳脚之地,繁华京城,对你而言更像是束缚你的樊笼。离开这个樊笼,你不需要道歉。”
她的眼神柔柔地笼罩着他。
她甚至没有提起自己的亲事。
宁澈的眼眶微微酸涨。
在宁澈沉默不言的当口,谢林晚又道,“若我那父亲找你商量,让你留京完婚,你理也不要理他,知道吗?”
宁澈豁然抬眸。
只见谢林晚走近了一步,抬手轻轻覆上宁澈的胸口,“听你自己的,你是想去的,不是吗?宁哥哥,谁也不能阻挡你,哪怕那个人是我的父亲,甚至是我。”
宁澈胸口瞬间满满的。
“可若是三两年回不了京,就像上回庭州之战……”
谢林晚笑意温柔,说出的话却是柔软中生出尖刺、辛辣后有回甘,“宁哥哥,我喜欢的是自由翱翔的你,而非折翼困囿的你。我希望你凯旋,为我们的新婚也添上胜利的荣光,而非为了儿女情长,将家国责任也抛在一旁。”
宁澈动容,袖中的手微微蜷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晚晚,我不会让你久等。”
谢林晚笑容愈盛,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后郑重提醒他,“宁哥哥,永远不要对我父亲心软,无论他对你说什么,哪怕将我母亲搬出来……你也不要被他说动,知道吗?”
宁澈看见她眼里的忧虑,笑着点头,“放心吧,晚晚。”
“那便好。”
宁澈陪了谢林晚一会儿,到了该走的时候。
他走了没几步,回头瞧见谢林晚仍旧微笑着目送他,那眼神多么温暖柔和,宁澈步子一顿,忽地转身,将她揽入怀中。
……
宁澈回府后迎面碰上宁大学士。
他看上去面色不太好。
“澈哥儿,过来。”宁大学士将宁澈招了过去,“今日谢清找了我,提议你留京和谢家姑娘成婚,以免耽搁了她,你怎么看?”
宁澈才谢林晚那里回来,自然不为难,当下便答道,“爹,我要出征。”
宁大学士叹了口气,“谢清他说,谢二夫人卧病在床大半年了,许是熬不了多久,就怕你出征耽搁几年,那姑娘还要守孝三年呐!”
宁澈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他知道谢林晚的母亲华氏生了病,却不知严重至此。谢林晚从不抱怨诉苦,每每提起都是轻描淡写地略过,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正承受了多少。
今日提及谢清可能拿华氏作由头时,谢林晚也是一笔带过。
宁澈心头一疼,眼眶红了一圈。
“我,还是出征。”
如果他留了下来,她会失望的。
反正,他已经认定了她,无论耽搁的是他还是她,总归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最终都要走到一起的,晚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
宁大学士在宁澈的眼里看到了发狠一般的决心,心里喟叹,他的儿子,好像在这一刻长大了些。
……
三月是春猎的好时节,皇上每年都会趁此机会君臣同乐。
提前派出金吾、羽林两卫上北山,将山中的飞禽走兽驱赶至猎场中。
等皇室宗亲与世家重臣等人来了此地,兴致起时骑马打猎,疲累时则在行宫歇息。
这回春猎,宁姒随着宁大学士一道去了。
宁姒骑着的雪白马儿,是七八岁的时候宁澈送给她的,刚到府上时还是一匹矮矮的小马驹。
到了北山猎场,宁大学士很快被几个认得的人围上,寒暄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往前走。
而宁澈在这寒暄的功夫,已然驭着马儿离开了,宁姒猜他是去找谢林晚了。
轻哼一声,宁姒环视了一圈。
谁还没有个相好的?她也要去找阿煜哥哥!
“宁大人!”一道浑厚的嗓音想起,宁姒和宁大学士一齐看去,便见姜淮骑着马儿从树林子里出来,身后跟着姜煜。
姜煜一眼瞧见宁姒,对她弯唇笑。
“宁大人!真巧,我们也刚来。”姜淮驭着马儿走近些,“宁大人,这样,让他们小辈自去玩耍,我们老的,就商量些事情。”
宁大学士瞧了瞧宁姒,再看姜煜,点头,“嘟嘟,去吧,不要跑太远。”
宁姒眉开眼笑地应下。
“伯父放心,晚辈一定保她无虞。”姜煜拱手行了一礼,随即与宁姒并马而行。
宁大学士的目光从宁姒的背影上移开,落到姜淮面上,“大将军,有什么事便说吧。”
“边走边说,请。”姜淮调转马头,往前缓慢而行。
宁大学士也拍马跟上。
“宁大人,你应当知晓,过不了多久,我又要去边关了,短时间内也回不来。”姜淮斟酌着道,“我这心里啊,有一件事是怎么也放不下,若是办不成,外出打仗也不能安安心心地打。而这件事,只有宁大人你才能帮到我。”
好大一顶帽子。
宁大学士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立马问,“是何事困扰了大将军?”
姜淮嘿然一笑,“我家煜儿,这婚事还没有着落,你说我能不着急?他这一颗心啊,可全系在令爱身上了,所以我说,这事非得你答应不可。”
宁大学士唇角拉平了。
姜淮又将话说得更直白些,“宁大人,可否在我出征之前,将两个小辈的亲事定下?”
宁大学士心道,怎么谢家姜家,都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个来抢儿子,一个来抢儿女。
一句话送给他们:儿子随便抢,女儿不要想。
……
而姜煜和宁姒一前一后地进了树林子,这片林子并不茂盛,于骑马无碍,只是猎物也多是野兔野鸡,少有大一点的。
只有深入密林,才能碰见山羊野猪梅花鹿等大一些的猎物。
宁姒的马儿走得慢,姜煜也就放慢了速度走在她身边,两个人悠闲得像春游而非春猎。
这时,一只灰兔极快地蹿过去。
宁姒拉了弓箭,瞄准兔子的后腿,一松手,箭射了出去,兔子却溜了。
又一根箭射出去,仍旧落空,宁姒道,“在书院里射靶子多简单,兔子动起来,我就碰不着它了。”
“想要?”姜煜偏头冲她笑,还不待她回答,便将箭搭在弦上。
瞄准,松手,羽箭“咻”地一声飞出去,随后牢牢钉住了兔子的后腿。
姜煜下马去捡,宁姒在马上咕哝道,“原来不怪兔子会跑,怪我不够厉害。”
姜煜拎着兔子走过来,放在宁姒马背上挂着的竹筐里,“我猎来的,都可以给姒儿妹妹。”
宁姒摇头,“不要,阿煜哥哥,我想学,你教我吧?”
姜煜勾唇,“来,坐阿煜哥哥前面。”
宁姒愣了一瞬,心里喜得冒泡泡。
她好久好久没有坐在姜煜的马背上了。
上一回还是九岁的时候。
以前姜煜让她坐在前面,是拿她当小孩,现在却是拿她当喜欢的姑娘。
宁姒踩着马蹬上了姜煜的马儿,垂眼对姜煜笑,“阿煜哥哥,我比你高啦!”
姜煜抬起脸任她瞧,“这么看,有没有更好看?”
“……”宁姒噗嗤一笑,“阿煜哥哥怎么都好看,行了吧?快上来啦!”
姜煜将宁姒的马系在树干上。
随即上马,贴在宁姒背后,绕过她掌了缰绳。
驭着马儿走了一截,不远处又有只兔子在草丛中蹦蹦跳跳。
姜煜将弓放在宁姒的手中,手把着手带她搭箭。
宁姒悄悄松了力气,弓与箭却纹丝不动。
“……”有没有她好像没有分别。
“咻――”箭离了弦,准确地击中猎物。
姜煜在她背后笑,“这只兔子有姒儿妹妹一半功劳呢。”
宁姒心道,你就哄我吧。
……
宁大学士沉默不语。
“宁大人觉得为难?”姜淮道,“你是嫁女儿的,自然不舍,我也能理解。”
宁大学士开口,“小女还未及笄,此事不着急。”
姜淮心道他家的小子着急啊,接着劝道,“定亲又不是成亲,宁大人权当安了我的心吧!我只是看两个孩子感情好,早日定下来也不错。”
宁大学士瞧了他一眼,“令郎早已及冠,比小女大上不少。”
姜淮连忙道,“大一些的,心智成熟,体贴周全,会疼人啊。”
“不是说这个。”宁大学士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现在他们还未定亲,或许收敛着些,要是早早地定了亲,没了分寸怎么办?”
姜淮滞住,随即朗声笑道,“原来宁大人担心这个!我实话与你说,我家小子是最守礼的一个,成亲之前,你叫他逾矩,他也不会越了半分。”
“当真?”
“那还有假?早先便与宁大人说过,他至今连个通房也没有,与女子少有接触,是很内敛害羞的人,牵个手都要脸红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
“你自己看。”宁大学士抬手一指,姜淮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姜煜与宁姒正在林子里,树木掩映间,隐约瞧见两人共乘一骑。
姜煜紧紧揽着宁姒的腰,宁姒则乖乖窝在他怀里。
大概两人说了些什么。
一个回头笑得灿烂,一个顺势垂首,吻在她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