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宫
贵妃收到魏国公府的消息,原本还高兴的脸上顿时僵住了,接着便是一阵乒乒乓乓,将屋内的摆设砸了个粉碎。
“爹是疯了吗,为了一个除名的野种,连老妻都不要了!”
雪灵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神色如常,显然面对贵妃的失态,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扶着贵妃离开碎瓷地儿,低声继续禀告道:“老夫人被责令搬离正院,又回到原先做妾时住的雪云阁。二夫人已经被送去了家庙,明睿少爷受了家法卧床不起,府里的下人,凡是二房和正院的被驱逐了大半,就是老夫人身边的孙嬷嬷,二夫人身边的顾嬷嬷都没能留下……”
贵妃神色狰狞:“好啊,这是在打本宫的脸呀!驱逐贺惜朝的是他,为何怪到母亲和二嫂头上?没了贺惜朝,就剩明睿,爹都下得了重手……他简直就是疯了!你去,明日下朝,我要见魏国公,我要问问他,好好的一个国公府,非得被贺惜朝拆散为止是不是?那野种究竟给他灌了什么汤!”
雪灵忙应了一声。
然而第二日,魏国公没有上朝,他告病了。
是真的病了。
魏国公自负了大半辈子,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结果到头来所有人都对他阳奉阴违。
他仔细回想着这件事的始末,可笑得发现他就跟个傻子一样被人牵着走,推着走。
贺惜朝借着他脱离贺家,二房借着他的手顺势驱逐了贺惜朝,毫不掩饰对爵位的垂涎和志在必得,至于族人,他怎么会看不清那一双双势利的眼睛。
人心涣散,已经无法拧成一股绳。
贺氏一族传承到如今,落得如此局面,魏国公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责任,自己吗?
他一个人枯坐在书房里,没有点烛光,一片黑暗,只有贺祥在屋外急得团团转。
可是再也不会有个少年打着灯笼爬上窗户,逼着他开门,哄他开心了。
魏国公僵坐了一晚上,夜深寒气重,第二日便染了风寒一病不起。
萧铭便前去探望。
而贺惜朝被贺家除名的消息也在京城中传开来。
贺惜朝作为一个出身卑微,却靠自己本事一路挣扎出一条通天大道的少年,关注他的人可不少。
特别是从江南立功回来,英王即将被封为太子之时,简直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可以说谁家生孩子都想生出个贺二郎。
然而就这么一个令人羡慕又向往的少年,却忽然被贺家除名了!
简直犹如沸水入油锅,在京城炸开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知道。
然而贺家族人三缄其口,问及便摇头叹息,魏国公又告病在床,公府大门紧闭。
无从探知,这样一来,便更加扑朔迷离。
只是如萧弘所言,自古被除名之子无不是做了令家族无法容忍的事,否则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眼看着就能将家族带入繁荣的子孙为何要除名,莫不是傻子?
联系萧弘和江州,知道朝中动向的世家豪门都能猜出其中缘由。
可不管是在这次名单风波中置身事外的,还是被卷入旋涡的官宦之家,都对此表示了震惊。
对于贺家,前者觉得魏国公简直昏了头,就为了一个姻亲,为了那么点家族利益就将出息子孙驱逐出去,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而后者却对贺家抱着同情,连家族遭难都能无动于衷,全然不顾的子孙再出息还能指望得了吗?只是做法未免太偏激了些,不管如何后面站着太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可以惩罚可除名却是太过了。
至于贺惜朝,世家之中哪怕有知情者,钦佩他也多半不赞成他刚烈的做法。
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君主上,就不怕将来卸磨杀驴,一无所有吗?
再者,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家族都可以舍弃,将来作为姻亲怕是更难以守望相助了。
后世讲究的是有国才有家,可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时代,家族却排在国之前。
贺惜朝这番大义灭亲,有人称赞,却不受人推崇,甚至还有人抵触。
萧铭从魏国公府出来便进宫去了芳华宫,对贵妃说:“外祖不让外祖母跟前服侍,而是另一个章姨娘伺候着。”
“病情怎么样?”贵妃问。
萧弘道:“风寒,昨夜没就寝,在书房里枯坐一个晚上,年纪大了,撑不住。”
贵妃听此冷哼了一声:“爹真是自作自受,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得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明睿若是好好的,不就可以承欢膝下,床前尽孝?对了,明睿怎么样?”
“贺家家法可不是闹着玩的,皮开肉绽,估摸着要在床上躺一个月,外祖下手可真重,难道就不怕打出毛病来?”萧铭说着说着便不满道,“好歹也是为我办事,外祖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人心里可就只有那个除了名的好孙子,现在想想,贺惜朝怕是早存了那个心思。”贵妃思忖之间,忽然冷笑道,“这野种心可真大,一个国公的爵位都不满足,难道萧弘将来还能封个王给他当?”
“瞧大哥对他的态度,说不定还真可以。”萧铭道。
贵妃嗤笑起来:“可笑,他以为自己大义灭亲能得赞赏不成,殊不知这样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哪个世家豪门敢与他相交?贺氏一族的确愚蠢,可相比较起来,他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一个被家族除名没有根的野种,哪怕爬得再高也迟早得摔下来,那时候只有粉身碎骨。”
萧铭颔首一笑:“母妃说得极是。今日下了朝大臣议论纷纷,哪怕话说得再好听,可最终还是对贺惜朝的举动摇头皱眉。”
他说到这里,不禁淡了神色道:“我朝以孝治天下,贺惜朝被外祖除名便是不孝之人,怕是不适合在天下表率的翰林院供职了吧?”
贵妃一听,连忙问道:“有人弹劾?”
萧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儿子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外祖今日没上朝,这种事情问起来更不会说实话,为了维护贺家的脸面也只能让贺惜朝按个不孝的罪名。”
贵妃非常认同,以魏国公一贯自负自利的行事作风,定然不会承认是贺家的错。
“看贺惜朝顺眼的不知道有几个,可不顺眼的怕是太多了,萧弘跟他两个人挡了多少人的利益,那些人不敢对萧弘做什么,如今贺惜朝就跟个丧家之犬一样,总会有人落井下石的。”
萧铭说:“可大哥一定会作保。”
贵妃毫不在意:“他不是在养伤吗?虽然没想过能这么轻松搬倒贺惜朝,不过能给他带去点麻烦,损害些名声也是好的。当然更要紧的是国公府,贺惜朝已经没可能,魏国公府必须在我们的手里!你去的时候还是大嫂当家?”
萧铭点了点头。
“没了贺惜朝,大嫂哪儿还有那个底气,得快点把二嫂给弄回来。别看爹如今对明睿下了重手,只要没打残,没打死,将来还得倚仗他。娘如今不顶用,还得看二嫂。”
“表哥的婚期就在下月,让大公主去向父皇求情如何?”萧铭问。
贵妃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国公府接下来的大事只有这门婚事,只要二嫂接过来操持,当家人迟早得易主,大嫂是聪明人,为了贺灵珊,她会后退的。”
贺惜朝今日没有去翰林院,跟魏国公一样告病在家,不过那边是真病了,这边是装的。
被除名了还能没人事一样上衙门,估摸着冷心冷肺的评价之后还得加一句丧心病狂,怎么着也得表现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来。
贺惜朝躺在躺椅上,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直到王管家跑进来对他说:“少爷,您的学生又来探望您了。”
贺惜朝一听,连忙从躺椅上起来,快步地往卧房里走,还招呼夏荷:“快,给我脸上再补点白粉。”
等罗黎和方俊以及另外两个随着管家走进来时,贺惜朝已经病怏怏地躺在床上。
十五岁的少年一脸苍白,虚虚地在夏荷的搀扶下直起了身。
“先,先生,您……您可还,还好?”瞧着这脸色,四人忙关切地问。
“无妨,就是心累郁结,怕是得缓一阵子,都快坐吧……”这是第三波了,贺惜朝的台词都已经背熟。
那强忍着伤心,装作若无其事得模样,让这四人心中顿时一酸。
“学生实在惭愧,这个时候才来探望您。”方俊面带愧疚,看了身后邵远一眼道,“事情我们已经从翰林院知道了,先生做的一点也没错,是贺家太过分!”
“明明目无王法的是林岑严,怎能逼迫先生同流合污,违背本心?这帮子世家贵族,简直太可恶,魏国公也太让人失望!”
“别这么说祖父,他也身不由己,只恨忠孝不能两全,今后无法再在他老人家膝下承欢。”贺惜朝说着眼睛便红了,将四个书生感动得一塌糊涂。
“先生大义,魏国公定会谅解的。”邵远安慰道。
“是,先,先生一,一心为民,伸张正……义,是我辈的楷,楷模,我等,自当追,追随先生脚……步。”
罗黎的话让贺惜朝展开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他轻轻颔首道:“我不后悔,哪怕再来一次,我也会坚定心中信念,决不妥协。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对得起良心。”
四人重重地点头。
“但是不能让先生遭受这般不公平的质疑!外面谣言纷纷,不明就里指责先生的不少,我等虽人单力微,可也愿为先生争辩一二。”方俊道。
贺惜朝惊讶:“你们……”
“我等书生,读着孔孟之书,学着忠君爱国之道,将来科举进士入朝为官,是以天下为己任!”这时门口响起一声正气十足的声音,接着几个脚步声传来,只见早上刚来探望过的那两拨书生又来了。
尤子清走到贺惜朝的床前行了一礼道:“我等已经去信给了各个书院,将此次缘由告知他们,他们坚决拥护先生。”
官场中的老油条们不赞同贺惜朝这方端大义之举,然而对还在象牙塔中的莘莘学子,却是莫大的鼓舞。
为了维护正义,不惜与家族抗衡,甚至叛离家族,那简直就是明灯一样的存在。
更何况贺惜朝的才能本就受推崇,在士林之中颇有口碑。
邵远道:“翰林院的杨编修愿掌笔上奏,广邀天下学子联名为先生正名。”
舒玉慷慨激昂:“贺家除名虽然外人无法干涉,可这不代表先生德行有亏,甚至出淤泥而不染,更为高洁,该得皇上嘉奖,让天下百姓得知!”
虽然早埋下了这一伏笔,可听着这番窝心的话,贺惜朝的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任谁被肯定,任谁背后有人支持,都该是这么欣慰的。
贺惜朝不是寂寞的战士,只会暗自舔伤,他脱离贺家随之而来的名声受损,必须有相应的措施再次抬高。
而这些还没进入官场熏陶,保留着热血和冲动,以及一腔正义的读书人便是他的选择。
贺惜朝说:“多谢诸位,必不负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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