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啸在江夏遇到了刚从豫章返回的大行令王恢。
王恢很诧异,刚刚结束的两越战事中,梁啸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他还以为梁啸又要加官进爵呢,没想到他却被免了官。这个反转太大,他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听梁啸说完原委,王恢喟然长叹。不过,他虽然出自燕赵,性情慷慨,终究是位列九卿之人,言语之间还是比较注意的,非议天子之类的话更是一句也不肯出口,只是安慰了梁啸几句。
“君侯还年轻,受些挫折也无碍,好好养病,多读些书,修身养性。朝廷爱才,不会让你蹉跎太久。”
“多谢大人。”梁啸倒是比较淡定,转而问起了豫章的情况。“这次平定闽越,大人有功,回去该受赏了。”
“功劳多少有一点,离封侯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王恢苦笑着连连摇头。“你们这些后生,手脚也太快了。我这老朽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啊。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看到了南越军。若不是你提前通知,真要两军对垒,我汉军还真没什么优势可言。”
“不过是战法不同罢了。若论骁勇善战,南越岂能与我大汉健儿相提并论。”
“话虽如此,这地理也不能忽视啊。山林中行军困难,越夷神出鬼没,若非我军也是训练有素,说不得还要吃些苦头。现在嘛,虽然斩首有限,伤亡毕竟还在可承受的范围以内。回去之后,不至于没脸向陛下交待。”
梁啸大笑。“让大人这样的燕赵豪士钻山沟沟,的确是委屈你了。不过,南方粗定,大人短时间内可以不用再来南方了。北方的草原更加宽阔,大人可以尽情驰骋。”
王恢却皱起了眉头。长叹一声:“草原啊,我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山东大水,朝廷忙于救灾,粮赋都会受到影响,我估计短期内不会出兵征战。就算出兵,也不会再给我机会。擅长骑战的将领太多了。前有李将军、程将军,后有卫君侯,如今平阳侯等功臣子弟又要上阵,我哪里还敢机会。”
梁啸没有再劝。他也搞不清天子的心思。如今形势已经变得太多,他没有了先验之明,只能根据现状来分析,把握不大。况且他也知道,妄议朝政是极犯忌讳的。他和王恢虽然交往不少,但限于公务。没什么私下的交情。就算他愿意说,王恢也不会接他的话题。
两人相聚半日,一起喝了一顿酒,便分手道别。
王恢要赶回去复命,梁啸却没什么大事。他如今有爵位,没官职,想走就走,想停就留。江夏附近风景名胜甚多。他干脆就带着家人游山玩水,四处闲逛。倒也其乐融融。
饱览了江夏风光之后,淮南王派伍被送来了三艘楼船。这三艘楼船原本是刘陵名下的,刘陵出嫁,连同原来的生意一并打包送给了淮南王刘安。这次得知女儿、女婿需要这三艘楼船,刘安命人重新装修了一番,再次送了回来。
和伍被再次见面。梁啸非常高兴,说了几句客套话,立刻直夺主题。
“大王已经上书朝廷,申请徙藩,现在就等朝廷的回复了。如果能够成行。估计很快就要搬家。”
“以伍君估计,朝廷能够答应吗?”
“按常理,朝廷应该乐见其成才对。不过,这种事很难说,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伍被笑笑,看了一眼刘陵。“田丞相一直对翁主出嫁的事耿耿于怀,如果他在里面使点坏,说不得还要出点波折。”
“那夷洲情况如何,阿舅还满意吗?”
伍被眉毛轻掀。“夷洲嘛,我亲自去看了,虽说眼下还不如淮南富庶,可是土地肥沃,山川秀美,的确是一个好地方。大王已经说了,就算徙藩难成,他也会派人先去夷洲建城拓边,留作后路。”
“这个人,想必就是伍君你了吧?”
伍被朗声大笑,连连点头。“既然是后路,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的话,难免不会被人抄了。”他收起笑容,又道:“你们要楼船,莫非是想出海?”
梁啸和刘陵交换了一眼眼神。刘陵笑道:“别人面前,是打死也不能说的,伍君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就不瞒你了。我夫君名义上是去庐山养病,其实是被贬出京的,连茂陵的产业都处理了。”
伍被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刘陵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夫君想趁此机会做些准备,免得将来措手不及。伍君,夷洲,可能我们要先去了。”
伍被抚着胡须,轻笑一声:“这倒无妨,有你们两人先去经营,大王想必很乐意。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不会直接出海吧?”
“那倒不至于。”梁啸说道:“先到庐山住着,等夷洲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走不迟。如果只是我们倒没什么关系,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总不能让他们去住山洞吧。”
伍被笑了。“那好,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筹建王城的时候,我连你们的住处一并规划了。哈哈,梁伯鸣,当初邀你入府,你百般推脱,没想到现在绕了一圈,又回到淮南王府来了吧?”
“是啊,这也许就是天意。”梁啸看看刘陵,露出淡淡的笑容。“命中注定,躲也躲不掉。”
刘陵嗔道:“什么躲不掉,貌似是某人不辞劳苦,追到淮南来求亲的。”
伍被见这小两口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不把他当外人,不禁开怀大笑。
换乘楼船,梁啸顺水而下,在彭蠡泽和伍被分手。伍被继续东行,赶回淮南。不管徙藩的请求能不能得到批准,他都要赶着出海,去夷洲做准备。梁啸一家则逆水南行,赶往庐山别院。
豫章太守灌夫赶来迎接,桓远也来了。说起闽越的战事。灌夫意犹未尽,懊恼不已,埋怨王恢动作太慢,没赶上大的战事,白跑一趟,没有功劳。只有苦劳,封侯是指望不上了。
桓远要淡定得多。他告诉梁啸,驺力随他回来了,现在就在庐山别院。他的那些旧部也一并来了,大概有六七十人。不过,这些人年岁都不小了,效力不了几年,养老的成份更多。
梁啸一听就明白了。“师傅,别说六七十人。就算六七百人,我也养得起。你放心吧,没事,能有这么多老部下陪你耍,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桓远松了一口气。
“对了,有件事,我得跟师傅你汇报一下。霍去病完成了筑基,我自作主张。代师收徒,传了他射艺和导引术。师傅。你不会怪我吧?”
桓远很意外。“那小子居然完成了筑基?我看他那性子,不像是能熬得住的人啊。”
“他悟性高,五十天就悟了弓意,食髓知味,自然能熬得住。”
桓远感慨不已。“没想到我蹉跎半生,最后还有这样的奇妙际遇。接连有两个弟子悟了弓意。苍天待我不薄。”
“嗯,你得好好保养自己,接下来还有更大的礼物呢。”梁啸把自家闺女小平安叫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我这闺女的悟性也不差,连霍去病都被她耍得团团转。”
桓远开怀大笑。将小平安拉过去,捏捏她的小脸。“好孩子,只要你肯学,师祖不仅要把射艺传给你,还要传你剑术,将来仗剑走天下,好不好?”
“好啊。”小平安眨着眼睛。“是我阿翁一直没练成的剑法吗?”
桓远连连点头。“没错,你阿翁太忙了,没时间练剑。你还小,有的是时间。”
“那可太好了。”小平安拍着手叫了起来。“下次见到小叔叔,我又可以欺负他了。”
梁啸等人忍俊不禁,笑成一片。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梁啸终于到达庐山别院。月亮已经将别院收拾停当,各人住什么地方,也一应安排齐全。梁媌、刘陵见了,也非常满意,都夸月亮有进步,知道操持家务了。
梁啸见状,这才相信刘陵说的话,月亮其实一点也不笨,她只是不想表现罢了。如果她愿意,就算比不上刘陵,至少不会比李蓉清差。
奴婢们忙着将安顿房间的时候,梁啸拉着刘陵、梁郁来到书院。阳光下,书院窗户琉璃反射着耀眼的光,夺人眼珠。刘陵、梁郁早就听梁啸说过用琉璃作窗户的书院,但亲眼看见时,还是震惊不已。
“你这是从我父王那里讹了多少钱?”刘陵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哈哈,真要算起来,可真不少。不过,就算再多的琉璃,又怎么能和你相比呢?他把你都给了我,还在乎这点钱?”
“就你会说话。”刘陵白了梁啸一眼,拉着梁郁的手,亲热地笑道:“文姬,我们不理他,自已去看。看得好,让他也给你一个这样的小院,以后看书就不用点灯了。”
离开了京城,梁郁的心情也变得欢快起来。她和刘陵一起跑进了书院,站在干净整洁的书堂中,看着透过琉璃的灿烂阳光,惊讶不已。她走到窗边,手指从琉璃上轻轻划过。“嫂嫂,这是真的吗?我怎么像是在做梦似的?”
“嘻嘻,别说你了,我也觉得像是在做梦。早知道庐山有这么好的书院,我们就不应该在路上耽搁那么多时间。”
“是呢,是呢,江夏的风景虽然不错,可是和庐山比起来,还是要差很多。”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刘陵眨眨眼睛。“一定要弄一间这样的书房,到时候我们在里面读书,让他们去骑马,好不好?”
梁郁瞟了一眼外面的梁啸,掩着嘴,笑了起来。
梁啸站在屋外,见刘陵和梁郁在屋里说得眉飞色舞,谈笑风生,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来。刘陵嫁给他,固然有她的小心思,但总的来说是受了委屈的。梁郁更是如此,她虽然没对那个计划做过任何评价,也一直配合,但是她在江都王宫里生活过几年,知道王宫里的苦楚,从内心里,她大概是不愿意入宫的,只是没有在脸上表现而已。
如今到了庐山,入宫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她终于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容。
梁啸感慨不已。与庐山比起来,长安真是太逼仄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得得得……”一串轻快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梁啸转头一看,见月亮骑着那匹新月,身前坐着小平安,母女们一边笑着,一边轻驰而至。来到跟前,月亮翻身下马,裙摆飞舞,姿态轻盈。她将小平安抱了下来。小平安欢叫着,扑到梁啸怀里。
“阿翁,我也要一匹这样的好马。”
“行,没问题。”梁啸一口答应。“等明年生小马驹儿的时候,你自己到马厩里去挑,挑中哪一匹,就用哪一匹,怎么样?”
“好啊,好啊。”小平安抱着梁啸的脖子,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阿翁最好了。”
“小骗子,刚刚还说阿母最好呢。”月亮皱了皱鼻子,撅起嘴。
“阿母也好,和阿翁一样好。”小平安伸出手,将月亮搂了过来,也在她微红的脸上亲了一下。月亮嘻嘻笑着,在女儿脸上啄了两下,又将小平安抱了过去。“夫君,我们以后不回长安了,就在这儿住一辈子,好不好?你看这儿多好吧,有大山,有大湖,还有一大片良田。”
“小家子气。”梁啸笑道:“你可是草原上长大的人,看惯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怎么会喜欢这江南的山山水水?”
“不可以么?”月亮撩了撩腮边的头发,看向远处平静的湖面。“草原上的生活太苦,中原在我们眼里就是天堂,这里就是天堂中的天堂。能生活在这么美的地方,我就是现在死了也心满意足。”
“你这个俏胡姬,可真是会胡说八道呢。”刘陵走了出来,正好听到月亮的话,嗔道:“越是好日子,越是要慢慢享受,怎么能动不动就说死呢。对了,我可得跟你告个状,你这闺女……”
“唉呀,阿母,不能说,不能说。”小平安急着连连摇手,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梁啸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一行人从远处走了过来。刘陵见了,连忙示意梁啸。梁啸转头一看,见当前一人正是枚皋,不禁大感意外。枚皋不在长安呆着,跑到庐山来干什么?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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