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2 章
佛身细看了那片被星光淹没了的界域一阵, 又细细感应了一番他与心魔身之间的联络, 便抽出了心神,重新回归肉身。
至于玩闹一般地去试探心魔身的动作, 那是不会有的。
他们可都是净涪, 谁真的闭关了,谁只是简单地修行,绝瞒不过另外两个人去。又哪里用得着试探这样的拙劣手段?
净涪站在安置他的厢房里,左右观察过一遍, 索性就从随身的褡裢里将他惯用的物什取出, 摆放在周围。
这处厢房陈设看着简单,但很是干净。
是既没有尘埃,也没有其他人为布置的手段的那种干净。
将他惯用的物什按着他的习惯放置妥当之后,净涪便将那随身的褡裢塞入袖袋之中。
但忙活完这一通之后, 净涪却又低了头去, 看着自家身上披着的袈裟。
青蓧玉色的袈裟表面便即有着佛光流转,那流转的佛光之中,又有诸大士、诸佛陀身形浮现, 仔细聆听静观, 甚至还能听见神咒回环。
映在修士法眼里, 却是远超凡俗所见所感的神妙玄奥。
净涪盯着身上袈裟看了一阵, 竟是伸手解去袈裟上的系带,将这袈裟取下,仔细折叠妥当后,在这厢房中挑选了一处清净地界摆放了。
脱下袈裟之后, 净涪身上便只剩下了一身僧袍。
他稍稍活动得一回,便真正转身拉开了厢房的大门,跨步越过厢房的门槛,然后反过身来将门阖上。
屋内桌上隔着的心灯灯盏稳妥得很,但心灯的灯火却依旧散在外间,寻着那些已经消减了生机、孕育死气与黑暗的遗体烧去。
既然那位主人是邀请他来作客,他又答应了下来,那么不论主人家的底细如何,在主人家未曾失礼越线的情况下,他这个客人也该有客人的模样,才算是合宜。
这个院子也不大,净涪很快就在低矮的厨房里找到了张远山。
张远山正一个人在那里收拾菜蔬--大概因着净涪是个僧人,所以他手边摆放着的菜蔬种类就比较繁多,而肉食却是没有的。
净涪行到厨房门口时候,张远山就抬起头来了。
见得他,张远山手上不停,却是笑了起来,招呼道,“法师你出来了?你就别过来了,且先在外间坐坐吧,我这里很快就好了。”
他手上动作没有停下,甚至还加快了一点,但目光在净涪身上停了一停,却又赞道,“好儿郎!”
脱下了那青蓧玉色的袈裟之后,净涪身上就只穿了一套僧袍。但那灰色的僧袍虽甚是简朴简单,直缀的长袍却突显了净涪的身形与气度,至于那偏暗沉的灰色,则是映衬了净涪一身含而不露的光华。
净涪也不料会听到这样的一声赞叹,愣了一愣,才笑了起来。
还真是十分稀罕的经历了啊。
张远山也笑了起来,但他却只是又一次来赶净涪,“法师在外间坐着等一等吧,这里忙乱得很呢。”
净涪到底合掌一礼,转身离开了厨房这一片地儿,在这院子内外转悠。
他在主屋的厅舍处发现过好几册被随意摆放的书典。
他没有去拿,只是在转过的时候,低头看了几眼。
这些书典有些是合上的,有些却是看了一半反扣在桌子上的,不论它们是如何放置的,净涪也只能看见封面。可即便如此,那封面上的文字也足够叫净涪惊心。
--他看不懂。
自从在陈叟的藏里走过一遭,抄录过他一脉藏中的无数藏本之后,净涪甚至能够断言,在这沉桑界天地里,少有他看不懂的文字、听不懂的语言。
可现在,就是这些被随意摆放的书典上的文字,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所学。
是这些文字太过于古老么?
净涪目光转过仍旧贴在僧袍袖角处的那道微风一眼,暗自摇头。
不会。
一方天地中最古老、最悠久的存在,理应是天地本身。也就是说,天地间最久远、最亘古的存在,合该是天地意志本身。
可即便如此,在面对这些能被人系统应用的文字时候,沉桑界天地意志却全无反应。
所以,这些书典很有可能来自于沉桑界天地之外。
净涪在厅舍里每一处摆放着书典的案桌旁转过一遍,最后还是停在了摆放在厅舍中央位置的那张案桌旁边。
他站定之后,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书籍,又对着面前案桌上倒合上的书典沉默。
这些书典上的文字不止有一种,而且相互之间没有太多的联络,一套与一套很不相同
净涪沉默得一阵之后,才收拾了心情,稳定下心绪。
他不是早就知道这一位深不可测了么?如今只是寻找到了更多的证据而已,而且他也已经拿定了应对的态度,又何必如此惶惶?
佛身笑得一笑,回眼看了看识海世界。
果然,识海世界里心魔身身上笼罩着的星光不知什么时候稀薄了许多。在那朦胧的星光中,一双同样深沉的眼睛抬起,正迎上他的目光。
佛身面上的笑意拉得更大。
心魔身定定看得他一眼之后,收回了目光。
净涪也就抽回了心神,继续在这厅舍里转悠。
他不再理会厅舍里散落着的那些书籍,而是很随意地左右看看。
包括这厅舍里的布置与格局,包括案桌上规整摆放的茶盏等小物件,也包括厅舍中的各处装饰。
等那张远山找来的时候,净涪正就着自门外投入的昏黄阳光赏玩着墙上一幅挂画。
张远山见他赏玩得入神,索性就不打扰他,自己在厅舍里打转,收拾着那些随意散在各处的书典。
到底是有客人在,厅舍如此散乱,确实是不太妥当。
等张远山将书典收拢在一起,整齐叠放在一处案桌上时候,他回过身来,果然就看见了那边正望着他的净涪。
“饭食已经准备好了。”他解释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净涪方才赏玩的那幅挂画,眉眼间就升起了笑意,“法师很喜欢这画?”
净涪也笑着点头,“这幅画画得很好。”
确实是好。
辽阔天地,坚强生命,不屈意志,如何不好?
张远山一边引着净涪往厅舍外去,一边说话,“哈哈哈,承蒙法师青眼”
净涪跟着他往外间去。
“原来还是檀越你的手作,我竟没看出来,罪过,罪过。”
或许是因为被张远山提醒了,又或许根本就是他这会儿才得到主人家的允许,一直到张远山亲口承认之后,净涪才终于发现画像处那若隐若现的、与张远山非常契合的气机。
张远山听得,就笑,“法师你今日才算是与我结交,认不出来太过寻常了,实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走出了厅舍之后,净涪才看见被摆放在院子石桌上的饭食,边上张远山还在问他,“在这里用膳,可以吗?”
净涪并不介意这些,他点了点头。
张远山请了他坐下,又亲自帮他给碗里装上清汤,送到他面前。
净涪谢过了,才将那碗捧起,凑到唇边。
清汤确实是清汤,除了一点提香的芝麻油和少许的盐外,汤里再没有其他的调味料,但汤却很鲜,鲜到净涪不过初初呷了一口,便在眉眼间露出一点笑意来。
源自食物本身的鲜美味道,被烹调的那个人恰到好处地。
净涪佛身明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也隐隐察觉到其中的危险,可他心头却愣是没有丝毫的危机感,他仍旧非常的放松。
佛身下意识地垂落眼睑,将眼神遮掩过去的同时,也让那目光回转识海,灵感识海世界中心魔身的状态。
心魔身倒似是不受影响,发现问题之后,他一直警醒地观察着外间佛身的状态。
但凡佛身有些不对,他都该是要出手接掌肉身,应对外间诸事的。
见得佛身的目光从外间投入,心魔身抬起视线来,与佛身对视了一眼。
一人平静到万事无忧、倦怠慵懒,一人谨慎小心、稍有风吹草动便要动作,分明一人,却状态却截然不同。
佛身见得做好准备的心魔身,轻轻松了一口气,暗自与心魔身交流过一番之后,便转回了目光来。
到底张远山就在身侧,动静太大的话,怎么着都该能引起他的注意。净涪要想保存自己,就得万分谨慎。
听得净涪的问题,张远山似乎愣了一下,连咀嚼着瓜果的动作都停了一瞬。他回过神来后,竟是笑了起来。
净涪坐在原地,绷紧着脸看他笑,不说话。
事实上,他是不能说话。
真要说话,稍稍分去了心神,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跟着张远山一道笑起来。
这张远山,就是拥有这般强悍的感染能力。
又或者说,其实还是他的修为太低了。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一旦对方不特意控制,他少有能够脱离对方影响的时候。
他自己笑够了,又专心咀嚼起嘴里的果肉来,只分了一点心神来应付面前如临大敌一样的净涪。
是的,如临大敌。
若不是被灯火照耀着,这小和尚的状态还会更明显一点。
张远山慢悠悠地想。
“你为什么这么问呢?小老头我就是一个练气小修啊,说来也是惭愧,小老头我今年已经一百八十五岁了,再不突破,怕就要到两百岁寿元大限了,到时候”
不,也或许这小和尚还不会放松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呢。
“小老头我就要尘归尘、土归土了。唉,我可还连个传人都还没有呢。真要是就这样撒手,我这一脉没能传承下去事小,这院子、这口井及那几百亩的灵田,不知能不能托付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手里事大啊。”
“如今这世道,但凡有点资质的苗子都被宗门大派收拢去了,差一点的也会被各家有点心思的揽下,也不知道我这点小家当,有没有人能够看得上啊”
这张远山就像是每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叟一样,絮絮叨叨着些琐碎事情,甚至说着说着,就不知道将话题岔到哪一边去了。
净涪初时有些无奈,但也没想阻拦他,便就这样听着。
等到将箕簸里的那些瓜果尽数消灭,他再伸手去却捞了个空之后,张远山才像是陡然惊醒一般,定睛看得那空荡荡的箕簸一阵,才又转眼去看净涪,问他,“对了,净涪法师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来着?”
净涪并不生气,也不厌烦,平和地将问题又给他重复了一遍。
“哦,原来你是要问为什么啊?”张远山漫不经心地应了净涪一声,却站起身来,将那些碗啊盘啊的,一一规整收拢,放入箕簸里。
在碗碗盘盘的碰撞声中,净涪听见张远山的声音稳稳传出,“当然是因为你我有缘啊。”
“有缘?”净涪低低重复。
张远山竟是听得清楚,“是啊,就是缘法的缘。”
他在忙活的间隙,在映照的灯火中冲着净涪笑,“当然吧,净涪法师你也可以直白一点地理解为我觉得法师你会是一颗良种,发芽了也生长得不错,只要不出些差错,日后怎么都会有些收成,所以给你浇点水?”
他眼中的笑意很是真诚,话语间的用词很有些另类,但却也坦白,非常的有说服力。
但净涪却是顿了一顿,问道,“楚刊、刘生和与福和罗汉及沉桑界天地内外的那诸位,您”
张远山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他本不太放在心上,但见净涪确实在意,他也就暂且停住了收拾筷子的手,带了点认真地去回答净涪。
“他们?”他顿了一顿,“要说所有人都入不了我的眼,这倒不至于。”
他的眼光还没挑剔到那种程度,除了面前这小和尚之外,这沉桑界天地内外,其实还是有那么几个人能看得过去的。只是么
“不是我要特意在他们面前遮掩行藏,”张远山为自己辩解,“是他们这些人没来到我面前,我还得想办法在灵气开始衰败的灵田中种灵植呢,哪儿有空特意到他们眼前晃,将他们这些人招呼过来?”
张远山说着说着,也越来的越气壮,“没错,就是他们没找到我,这不怨我的。”
“你看,你要不是经过这里,恰好看见我,又率先招呼、寻问我,而我又到底受了这镇中的菩提幼苗庇护,我如何会应你,如何能将你请回家来?”张远山还举了净涪自己做例子。
他最后还总结道,“所以说啊,还是因为你我之间的缘法。”
净涪听着这解释,也不自觉地沉默了。
虽然张远山确实有些强词夺理,但不得不说,他的话确实很有些道理。
缘与法,本来就是这样的机巧。
而且,张远山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岂能没有些意气与坚持?
净涪沉思时候,张远山还在收拾着桌面上的碗盘。
不甚规律的细碎响声在耳边一声接一声地响,净涪终于暂且搁下了心头思绪,抬眼看张远山。
张远山是一位远超出净涪当前所能理解范围的大修士,他不知道这位到底有什么能耐,但他非常、非常地确定,只要这位心头念动,哪怕是在这沉桑界天地间再掀起一次大劫,也绝对不需要像楚刊那样百般筹谋。
这沉桑界天地内外,大概也不会有谁,可以拦得住他。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大修士,可以亲身扛着锄头在田亩间忙活,可以取了菜蔬在灶头里忙活、烹调,可以自己收拾碗筷活得比谁都像一个凡俗,沾染满身的烟火气息,或是自愿或是放任地缠绕上许多因果,随意又任性地结交外人。
明明这许多事情,都是绝大多数修士未曾想过要去做的事情,也是绝大多数修士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
可他就是忙活得投入,忙活得自在。
净涪无法真正定义这样的一位修士,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定义他。思来想去,净涪终究也只能承认了心魔身那边递来的说法。
人。
作者有话要说:咳,这次我真的更新来了,前几天,实在对不起。
最后,各位亲们晚安。,,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