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8 章
张远山其人确有灵性, 智慧也是非同一般,哪怕因为自身出身与师长言行身教等等缘故, 对这些外物不太敏感, 被净涪这么一提醒,也很快想到了他的疏漏之处。
洪长兴是一名药修。
对于一位药修来说, 不论是菩提灵树的芽苗, 还是菩提灵树上的灵气,都是难得的至宝。这些东西落到他手里,能派得上用处的地方,可是多了去了。
张远山想明白之后, 不禁低斥道,“贪婪!”
净涪倒是见怪不怪。
类似洪长兴这样的修士,他在诸天寰宇中看得多了去了。若换了他在洪长兴这样的位置上, 是这样的修行道路, 他只怕也不会放过这些菩提芽苗。
当然,不放过归不放过,净涪却也不会似洪长兴这般的贪婪。
他会二取一, 而不是全都要。
张远山看见净涪面上异色, 又想起他在走出火云洞天,甚至是落脚沉桑界天地之后, 所看见的低阶修行者们的艰难生活,一时也是无言。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般,生在火云洞天那样的圣地,又有一位跟随上古人族地皇陛下修行的老师, 修行前期安稳不说,还处处有人指导教诲,不必为修行资源烦心。
所以事实上,他是没有多少资格谴责洪长兴的。
站着说话的人,当然是不会知道弯着腰说话的人到底有多辛苦。
张远山想得一阵,禁不住也叹了一声。
净涪转了眼睛来看他一眼,眼神仍是怪异。
张远山此时并不太在意净涪的眼神,他自个儿低头琢磨得一阵,却是忽然抬了头来,看向院门之外。
院门外间,一个背着药篓的年轻修士在左近来回转悠了好几遍,每转过一遍,他脸色就急上一分。
这背着药篓的年轻修士不是旁人,恰正是净涪与张远山方才讨论的主角,洪长兴。
“洪长兴在外间。”张远山看得一眼,回头对净涪道,“他应该是找你来的。”
净涪并没有特意遮掩过自己的行藏,他既在外间走了一个来回,同在这乘华镇范围内的洪长兴会察觉到他的存在也是理所应当。
倒是净涪
张远山问道,“你要见一见他么?”
净涪也放眼往小院外间看去,初入目时候,不过是一片朦胧景象,不见外间乘华镇的景物。
这本是张远山布置在这阵禁中的手段。没有被张远山特意催动时候,这套阵禁对小院内外的人都是无害的,只有最基础的遮掩功能。
净涪现下手中有着张远山小院的锁匙,严格来说,他也是有着这院子中部分阵禁掌控权的。
不过尚未等净涪将那锁匙取了出来,张远山便先有了动作。净涪不过眨了眨眼,再定睛去看,映入眼中的就是那条他才刚刚转过不久的地界。
而在这小院附近来回地转悠的那个人,果真就是洪长兴。
净涪细看得洪长兴一阵,又略等了等,没等到识海世界里心魔身的说法,便摇了头,“不必了。”
他与洪长兴之间的因果,早在净涪当日在谦照、明良等一众沉桑界大修士面前庇护得他一夜之后,便算是彻底了结了。倘若再算上洪长兴取走菩提芽叶与菩提灵气这桩事,那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又给翻了个转。
如今,是洪长兴欠了净涪的因果,他才是那个债主,而非净涪欠了他。便是再要清算其中因果,那也该是由净涪拿了主动权。
张远山细看了净涪一眼,见净涪果然没有要见洪长兴一面的想法,又转头往外看了看,却是问道,“他似乎有些不死心,你不怕他往后拦了你的路?”
净涪只是笑了一笑,便转移了话题,“说来,你才是。这乘华镇该是你的地盘,你何以会让洪长兴在这里闹事?”
净涪就是顾虑到这一点,才没有肆意散开灵识,将整个乘华镇纳入他的感知中。
便是催动心灯灯火,寻找这一次在劫难中亡故的生灵骸骨,也只让心灯灯火独自行事,没有特意心灯灯火的心念,否则洪长兴便是行事再谨慎小心,也绝瞒不过他的耳目去。
净涪对此,还是颇有些自信的。
张远山却是满脸的不以为意,“我的地盘?小和尚,你这就错了,这是沉桑界的地盘,是乘华镇镇守的地盘,我不过一个练气小修,只会种田的老家伙,如何敢妄自将这偌大一个市镇收入自己名下?”
“你想多了,小和尚。”张远山很是认真地告诉净涪。
净涪看着这个老灵植夫,沉默得半响,到底将双掌合在胸前,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张远山呵呵笑了一阵,目光随意转过时候,似乎是在自己衣袍的一角发现了什么,于是他伸了手来,轻轻拂过那片衣袍。
净涪察觉到动静,心神一动,也不去看张远山,直接往那院子外间转去目光,看定那外间仍在不死心地寻找着的洪长兴。
洪长兴脚步匆匆,目光却只在前方或左右胡乱地扫视。但就是在这个时候,洪长兴眼前一花,再映入眼中来的,却不是那一条他已经转过许多次的偏僻地界,而是一片旷野。
洪长兴心下一惊,目光更是上下左右地转过了一遍。
这四下俱是旷野,还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也算很是熟悉的、仍被劫气与死气镇压了生机的旷野。
他这是直接给换了个地方?
他刚才明明是在乘华镇的啊?到底是谁,乘华镇中,到底有谁有这般能耐?
净涪和尚吗?不可能的!
净涪和尚虽然比他强了许多,但想要做到这一步,却还是不能。
那么,是谁呢?
洪长兴紧抿着唇,小心地从背后药篓里取出前不久才被他收取的那一片菩提芽叶与那道菩提灵气,在身前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仔细放好,又退后得几部,恭敬而谦卑地对着前方叩首大礼。
“晚辈冒犯,还望前辈海量,放晚辈一条生路,晚辈感忙活得差不多了,并不需要他插手,更何况,净涪也还需要些时间去适应。
所以这一日的晚膳,作为已经达成共识、双方有意结交日后相互携扶的道友,净涪也很需要再多做点什么。
张远山笑得一笑,给净涪让出了灶前的位置,“那就来烧火吧。”
净涪看得那火灶一眼,目光顺带也就将那火灶旁边的干草叶给收入眼中。
他点了点头,在张远山让出的灶前位置坐下。
灶火的火光映在他面上,给他细白的面容上蒙上了一片橙红。
净涪禁不住多往灶膛里看了一眼,那火被锁在了灶膛里,也将灶膛烧出了一片灰黑。
这是人间的烟火,与净涪见过的大日之火、旷野中绵延无尽的野火、神魂中诸般心念况的。
见得净涪面前凭空浮现的一滴水珠,饶是张远山,也小小地惊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收敛了心中思绪,并明悟了其中因由。
他笑了一笑。
果然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啊。看起来,净涪小和尚今日里,确实很有些收获。
既然净涪那边能够承受得来,也有手段保护得了自己,张远山这边也就稍稍放开了一点。
不过是往灶膛中塞得四五把干草,听得张远山翻炒过两三遍锅中食材,净涪便陡然发现自张远山那边传递过来的沛然压力。
他不禁抬头看了看他自己身前悬浮着的那滴水珠。
水珠正在颤抖,颇有些颤颤巍巍之感,像是再过得不久,它就要到达承受的极限了。
净涪抿了抿唇,目光焦点便即往稍远处放得一放,真正看向张远山。
张远山也正在专注地盯着锅中食材,似乎正在等待着灶锅的温度到达他的预期。
净涪收回目光,又往干草堆的方向偏转了身体,捡了一掌干草来,塞入灶膛中。
火焰又一次升腾起来,火舌舔舐着干草的时候,也在同步灼烧着半悬在灶膛中的灶锅。
净涪没有继续细看膛中灶火,他另有偏转了身体,再一次捡起一掌干草,塞入灶膛中。
那火光辉映处,颤颤巍巍、几乎崩碎的水珠旁,又悄无声息地生出了一滴一模一样的水珠来。
新生的水珠完美地为前辈分担了一半的压力,帮助着前辈稳定下来,虽然过不得多时,它自己也陷入了同样的危机了。但就如它分担了前辈的压力一样,很快地,在它的不远处,也有一滴新的水珠浮现
一滴,两滴,三滴,一大片水滴相互簇拥着,盘旋回环地相互支持,才成功地坚持到了最后。
“好了。”张远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净涪将手中拿着的干草放回旁边的草堆里,又拍了拍手上沾染着的草叶,才伸了手来,抓着袖角拭去额头上冒出的薄汗。
但同时,他却对着那一片水珠伸出了手。
那一大片足有三十六滴的水珠仿佛得到了召唤一般,乳燕归巢似地落入净涪张开的手掌里,又被净涪稳稳地握在指掌之中。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这些水珠不过是净涪以空中水汽配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义禅理塑成,便是张远山都得以为这三十六滴水珠是净涪从哪里采来的天才地宝呢。
张远山多看了净涪手中的水珠一眼,不禁赞道,“看来小和尚你今日里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又多了三分体悟啊,真是厉害。”
净涪边将那三十六滴水珠收入袖袋之中暂且安放,边摇头道,“也只是稍有些领悟,真正平稳了这两日时间以来的心境而已。说起来,我还得谢过道兄这两日来的指引呢。”
说完,他从灶前木凳站起,合掌恭敬而拜。
张远山却是避让不受。
“我哪儿能受你的这谢?你本来是能够循序渐进地步步窥见诸天寰宇中高阶修行者眼中景致的,却偏在这里遇上了我,又被我带着,一步到位,才有你早先那一阵的心境摇曳,激进燥罔”
净涪虽沉默,却也摇头,不太赞同张远山的说法。
他自己知晓,他心境摇曳,先是对圣人门徒这个身份的渴慕,对佛门的庇护生出仰赖,乃至到得今日早上才稍稍显露出的激进,确实有张远山为他展示的诸天寰宇中高阶修行步步阶位的原因。
但这却是不能赖张远山。
真正的原因,只在他。也唯有他自己,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因为在一开始时候,就是他请张远山细说其中境界的。在听说了高阶修行者间的境界分别之后,又是他,对高阶修行者的境界与力量生出渴求,才有了之后的种种。
这许多,都是净涪自己的责任,甚至是他佛身的责任,又如何能去埋怨张远山?
张远山细看了净涪一阵,笑得一笑,却也不与净涪在这厨房里争辩,招手唤了他来,“走吧,我们将这些饭食端出去。”
净涪点头,在灶台侧旁将那盛好的菜肴端起,往石桌那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各位亲们晚安。,,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