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奕长公主抵都的这日难得停了雪,雪后初晴,仿佛预兆着吉祥。
嘉懿太后起早大妆,苏如绘等人都未出阁,但也皆穿戴隆重,内束八幅湘水裙,裾绣银波,随走动折射,犹如雪光乍泻,外罩缥色深衣,襟口对绣一双鸾鸟,女萝葳蕤,缠入袖底,遍撒指甲大小的水精,富丽堂皇。
因此佩玉便用了浑然无瑕的羊脂玉,雕作鱼状,垂着一把碧色流苏。
发式也是简单的双刀髻,髻底正中,端正的别了一朵暖房种出的芍药,约有海碗大小,其色绛紫,花蕊金黄,此外不过一对碧玉步摇,双垂珠串,披在耳侧。
气色未复,浮水特意撑起来为她匀了一层胭脂,才勉强盖住略显苍白的脸色。
丹朱身着梅红宫装,漫绣祥云如意,藕色披帛,结双螺髻,钗环叮当,伸手时露出腕上一只八宝赤金环,拉了拉苏如绘:“如绘姐姐,瞧你今儿气色总算好了些。”
苏如绘不习惯脂粉,闻言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摸:“是吗?浮水今儿说什么也要给我上些脂粉。”
“那可别碰。”丹朱悄悄道:“长公主过会就要进宫了,想是没工夫出去补妆的,莫要弄得深浅不匀。”
苏如绘抬手到中途只得放了下来,周意儿今儿穿的却是一色紫色宫装,罗裙浅紫,深衣浓紫,就连发上三对对钗,也是紫玉所铸。她肌肤白皙,紫色尤其显得肤白胜雪,静静侍立在旁,下颔微扬,犹如一幅仕女图,乍看去,倒有了几分小霍氏的气势。
太后这些年年纪到底是大了,从前每逢大妆都纵容着女孩儿们围在身边帮着琢磨,这两年却没了这精神,所以三人说是伺候太后梳妆,但却不像从前那样的仔细挑选,只拣差不多的递给梳发的姑姑。
因光奕长公主是嫁进秋狄的,今儿的见面就不同寻常公主归宁,须按国礼,所以太后的服饰倒不用费心,定然是穿上齐云亲手制的翟衣。
选定的翟衣绛色,绣着一只完整的凤凰,自左向右舒展开来,凤头恰好位于左胸之上,凤目含威,凛然不可侵犯,仔细看去,那凤眼却是一块黑曜石所嵌,因此格外深邃明亮。齐云那名动六宫的绣艺彰显无疑,当真栩栩如生、似随时会振翅飞走。
众人都赞叹不已,伺候太后换上,许是很少看到太后穿翟衣的缘故,太后换了上去,众人都不自禁屏住呼吸,似觉得太后像换了个人一般,威仪天成,难以正视。
太后这边刚刚更衣毕,同样严妆翟衣的周皇后引着众妃到了,袖素忙出去请她们先在正殿略坐。
半晌后,太后装束完毕,被齐云扶了,带着苏如绘等人出去入座,周皇后自是带头行礼请安,太后道了平身,苏如绘等人又一起给皇后及诸妃行过礼,太后看到了德妃身旁的荣寿公主,顿时眼睛一亮,忙招手道:“荣寿到皇祖母这里来。”
荣寿公主大病初愈,生生瘦了一圈,但精神很好,今儿穿着喜庆的红裙红袄,眉心还点了一点朱砂,说不出的玉雪可爱,闻言先上前奶声奶气的给太后行了礼,这才张开双手扑到太后膝上,吓得太后忙不迭的叫她慢一些。
把荣寿抱到身边坐下,吩咐齐云将手旁点心俱换成荣寿爱吃的,太后这才有功夫打量起已经许久不见的六宫。
周皇后便欠了欠身,道:“母后,今儿光奕长公主归宁,并携子觐见,六宫本应同至,但贤妃身子不便,慧妃需要安胎,所以臣媳特免了她们前来。”
“这是自然的,光奕最懂事不过,她不会计较。”太后点了点头,今儿不只太后皇后,众妃皆是繁袍华服,头上钗环琳琅,然而众妃之中,已经年过三旬还怀真身孕的霍贵妃却依旧艳压群芳,霍氏身着正一品四妃之首贵妃仪服,金黄宫装几与皇后翟衣般夺目,胸前一串明珠,坠着一方美玉,小腹已有明显凸起,却不觉得臃肿,只觉她全身笼罩在一层难以描述的柔光内。
霍氏如今气质大异从前,太后也不免多看了几眼她的肚子,淡淡道:“贵妃今儿能过来?身子不要紧吗?”
“妃妾这些日子倒越发好了。”霍氏忙在念梦的搀扶下起身谢恩,“劳太后费心。”
太后却不理她了,径自吩咐袖香:“徐氏、崔氏,也都有了身子,给她们一个绣凳。”
霍氏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是齐云对她使个眼色,才讪讪坐了回去。
那边徐宝林与崔御妻赶紧谢了恩,只敢坐个凳沿。
因太后依旧冷落了一回霍贵妃,殿里气氛有点尴尬,素来打圆场的周皇后又是才被解了禁足之令,略冷了一冷场,幸亏外面有人进来禀告:“太后,柔淑郡主病体康复,如今正在外面等着给太后请安!”
周皇后等人脸上划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太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对众人道:“这孩子也怪可怜见儿的,原本好端端的婚事,偏偏钦天监测算错了,与刘家那孩子彼此相冲,还没过门就大病起来,也幸亏如此,没得继续错下去,宋氏求到哀家这里来,一般的为母情怀,哀家就留她在宫里将养了几个月,之前因她一直病着,也不方便去给你们看,今儿趁着热闹,她身子也好了,就叫过来和你们打个照面,这会也不用给见面礼,回头叫她自己去你们宫里拜访时再给。”
众人都笑出了声,德妃嗔道:“太后今儿就是叫妃妾给见面礼,妃妾这会子没准备也拿不出来,若逼急了,妃妾只好拿袖素送上来的这套御制福禄寿喜茶具抵了!”
“偏你这没良心的,喝着哀家宫里人斟的茶,连个见面礼还要打着茶具的主意。”太后笑骂,“你怎么拿不出来?瞧你头上那对水精钗,脖子上的翡翠珠串,手腕上单金钏哀家就看到了三个,随便拿两个不就是了?你不想给,哀家偏要你给,一会其他人都不用给郡主见面礼,哀家就看着德妃!”
德妃忙作出后悔不迭的模样,顿足道:“太后这可是不疼妃妾了,妃妾巴巴的打扮了来迎接光奕长公主,太后却叫妃妾先摘了装束给柔淑郡主做见面礼,原本今儿太后这里就是美人如云,妃妾自知姿容简陋,因此才戴着水精钗这样的精致灿烂之物免得一会长公主看不到妃妾,谁想却叫太后这么一吩咐,可怜见的,过会长公主过来,只怕妃妾得要凑到长公主面前,长公主才能看到妃妾了!”
太后指着她,正要继续笑闹,外面柔淑已经被引了进来,柔淑在仁寿宫里待了这许久,还是头回与六宫见面,苏如绘面带微笑侍立在太后身旁,看到她长发一丝不苟梳成了单螺,穿着一套浅绯宫装,臂上搭着一块鹅黄底子绣着仙鹤图样的披帛,珠饰、妆容,皆既大气又不失少女的婉柔,目不斜视、一步一步上得殿来给太后行礼,单这么看,却是说不出的端庄大方,简直就是标准的皇家郡主风范,不由悄悄掩了口。
太后和蔼的叫了平身,笑道:“给皇后和其他人也见个礼罢。”
柔淑便随着嬷嬷的介绍,一一给皇后、四妃,以及三品以上妃子皆单独行了礼,又给位份低的妃子欠了欠身,算是见过,太后虽然说了除德妃外稍后柔淑去各宫拜访时再给见面礼,但周皇后还是从腕上摘了一只赤金环给她,笑道:“可不是臣媳不遵母后的懿旨,只是怕德妃妹妹一个人尴尬,臣媳就帮她一帮罢。”
皇后这么做了,接下来贵妃也拔了一支翡翠簪,淑妃解了个荷包,到德妃那儿就爽快的褪下一只玉镯子:“那可要多谢皇后娘娘了,妃妾这会可不觉得委屈了。”
“合着堂堂正一品四妃之一,给一回见面礼竟就觉得哀家委屈了你?”太后嗔道,“好个没良心的,哀家这些年简直白疼你了!”
“太后哪里的话?妃妾知道太后只叫妃妾一个人给郡主见面礼,是帮着妃妾呢,要叫郡主觉着这满殿里还是妃妾好。”德妃是长泰大婚时就进宫的老人,多年下来在太后面前早已是应付自如,毫不拘束的笑道,“只是妃妾知道一会长公主要来,太后定然是欢喜极了,所以妃妾壮着胆子闹一闹太后,免得太后看见了长公主,就没那么疼妃妾了。”
说着她娴熟的作出委屈之态,太后不由失笑:“光奕还没来,你自己算算你已经喝了几回醋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连荣寿都比你懂事。”
荣寿公主原本一直乖巧的坐在那里斯斯文文的吃着点心,闻言忙道:“德母妃比荣寿懂事。”
周皇后撑不住笑出了声:“母后,有道是童言真挚,公主这么说,想来德妃还是懂事的。”
淑妃也笑道:“皇后先不忙帮德妃说话――公主可没喝长公主的醋!”
“太后疼荣寿,荣寿的话太后定然是信的。”德妃索性无赖到底,“太后可要帮着妃妾说话啊!”
一时间殿上笑声一片,低位份的妃嫔也跟着陪笑,太后心情愉悦,正含笑听着她们彼此戏谑,外面李光亲自来报:“太后,长公主的仪驾已至宫门,如今正携子孤忽求见!”
“还不快请!”太后大喜,忙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