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暮寒牵着小寒的手, 走在木莲镇的大街上，一路看过去, 遇到了好些茫然坐在家门口的人。

　　万兰离开硫炎岛已经十余年, 按照木堂主调查的情况, 她带人控制木莲镇应该也有十年之久, 为了保证木莲镇的秘密不传出去, 她不惜控制了木莲镇的所有人。

　　这些年, 那些被关押在木莲镇的人不好受, 木莲镇的居民也不见得好过, 甚至于他们早已习惯了之前那种生活。

　　柳暮寒带着小寒, 走到了一个大叔旁坐下：“大叔, 可以跟我聊聊吗？”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大叔反问, 警惕地看着柳暮寒。

　　“大叔……”

　　“走走走！”大叔不耐烦道。

　　柳暮寒见大叔不愿意聊天，只好带着小寒离开, 之后他又找了好些人聊，都没有人愿意跟他聊天。

　　木莲镇的居民与那些被抓的江湖人士不同，通玄教终究是一个教派, 等通玄教调查完木莲镇的事, 便会带人离开，到那时木莲镇所有人依然要继续平凡的生活。

　　又走了一会儿, 柳暮寒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跟他说话的大爷。

　　“自生自灭了, ”大爷叹气摇头，“十年了，我们过了十年这样的日子, 哪里能说改就改，说变就变，还不如继续过原来的日子呢。”

　　柳暮寒坐在一旁，没有刻意劝说，只是低声询问十年前万兰等人还没来木莲镇之前的事。

　　说到这个话题，大爷的警惕性总算低了一些，开始跟柳暮寒絮絮叨叨说起十年前的往事。

　　十几年前的木莲镇，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镇，镇上的居民跟周围的村庄关系都很好，偶尔有集市的时候，镇上也会热闹很多。

　　镇上的日子很平凡，偶尔出来一两个中了秀才的人，都能让整个小镇的人激动不已。

　　只要不发生战争，小镇上的所有人都可以过着平凡又普通的日子，可谁也没想到，虽然没有发生战争，却出现了同样可怕的存在。

　　木莲镇的人还活着，可已经失去了斗志。

　　他们曾经被控制着活着，每天的任务就是给那些关在木莲镇的人做饭，同时维持木莲镇表面的繁荣。

　　如今万兰已死，木莲镇恢复平静，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们心中也是一片茫然，甚至于一些居民还会怪别人打乱了他们的“平静”。

　　柳暮寒坐在一旁，突然明白了他还在石安城时，李如意跟他说的话。

　　想要杀了那些为非作歹的人不难，难点在于解决那些人之后下一步要怎么做，比如说木莲镇的这些居民，他们的生活在外人看来一直处于水深火热当中，可对他们自己来说，却是习惯了的生活。

　　贸贸然打破这些习惯，下一步要怎么办？

　　当然，作为江湖人士，大可以不必管这些事，行侠仗义，行的是侠，在这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是过客，若真有人为非作歹、草菅人命，自然要杀。

　　旁的是不用管，也不必管。

　　李如意和李丰收只是有更多的想法，他们考虑的不仅仅只是处理那些恶人，还要管这些在恶人控制下失去正常生活的普通百姓。

　　柳暮寒一路走过来，不止一次遇到过对他恶语相向的人，甚至还有人用愤怒的眼神看他，他们在怪他，怪他打扰了他们的生活，怪他将他们的生活弄的一团乱。

　　柳暮寒起身之后，木堂主的手下上前，低声说话：“柳少侠，这些人愚昧无知，善恶不分，少侠不必理会，等我们走了，这些人自然能活下去。”

　　柳暮寒微笑着看他：“我知道，你也说了，他们愚昧无知，木莲镇被控制了整整十年之久，在这十年里，他们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别的什么都不会，现在木莲镇彻底失控，等我们离开之后，他们也会茫然无措，可是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十年？”

　　手下疑惑看他：“柳少侠的意思是？”

　　柳暮寒面上依然带笑：“我爷爷曾经说过，人啊，只要有手有脚，只要还有生存的能力，就可以一直活下去，活着不难，难的是有尊严地活着，他们怨、恨、怒，是因为他们曾经失去了尊严，甚至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们想要的很简单，只是活下去而已。”

　　柳暮寒自己有过那样的体验，当年他跟着爷爷乞讨，爷爷就说过，乞讨的人没有尊严，可并非所有乞丐都抛弃了尊严，他们只是别无选择而已。

　　很小的时候，在他还被叫做地瓜的那些年，他曾经期待着有一天他跟爷爷能攒够钱，找一个小村庄，租两块好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普通人想要的东西很少很少，只要能吃饱穿暖，有一口饭吃，能过上平凡的日子即可。

　　之后几天，柳暮寒一直在外忙碌。

　　通玄教也终于处理好了木莲镇的事。

　　通玄教众人就要撤离之际，木堂主终于想起柳暮寒，察觉到他已经好几日都没有再见到柳暮寒了。

　　“暮寒呢？”

　　“回堂主，柳少侠正跟镇上的人在干活。”

　　“跟镇上的人一起干活？”木堂主疑惑反问，“他跟镇上的人一起干什么活？”

　　手下愣了一下，许久才斟酌着回话：“柳少侠说，要帮镇上的人想起十年前的日子，这些日子都跟着镇上的人在做事。”

　　“这是什么说法？”木堂主皱眉，“走，一起去看看。”

　　木堂主带着人走出去，刚刚走到街上，就看到迎面有马车过来。

　　木堂主后退一步。

　　“驾――”

　　马车从木堂主面前驶过，他眯起眼：“这是石安城的马车？”

　　“堂主，我们是否要避一避？”手下心生警惕。

　　“不必，”木堂主摇头，“这些马车应当是暮寒叫人送来的，石安城距此处不远，快马只需一两日即可抵达，当时暮寒说要在镇上走走，距今正好五日，他传递消息出去，现在石安城送东西过来正好，我倒是有些好奇暮寒究竟在做什么，走吧。”

　　另一旁的柳暮寒完全不知木堂主正带了人过来。

　　他蹲在马路边，手里拿着藤条，正在教一个大爷编织藤筐。

　　他也不是随便教，之所以教大爷编织藤筐，便是因为他之前问过，十年前木莲镇还没出事之前，大爷就有这个手艺，只是十年未用，手艺生疏，要如何编织都想不起来。

　　柳暮寒会编竹筐，却不太会编藤筐，好在这两者大同小异，用编竹筐的方法去编藤筐，倒也不难。

　　大爷看着他的动作，手里一点点学着，满满地也开始上了手。

　　编了一会儿之后，大爷突然开口：“这里不对，换一种编法，我有些印象，你试试，能不能编，我跟你学。”

　　柳暮寒立即点头答应，按照大爷模糊的印象开始尝试别的编织方法。

　　他学东西快，即便大爷说的模糊，他也依然能想出多种与大爷的说法相似的编法。

　　又过了一会儿，大爷立即喊停：“对对对，就是这样，你瞧我，这些年记性不太好，聪明还是聪明的，你瞧瞧，你这么一编，我就会了。”

　　“还有别的吗？”柳暮寒问道，继续帮大爷回忆编藤筐的方法。

　　两人身后，堆了不少适合编织藤筐的藤条，散落着正在晒太阳。

　　木堂主远远看着：“那么多藤条是哪里来的？”

　　“都是柳少侠去山上捡的。”手下说道。

　　“他自己去捡？”木堂主好奇问道。

　　“我们的人也帮了一些忙，但是在农事上，我们比不上柳少侠熟练，只是帮了一些小忙，”手下解释道，“不仅如此，柳少侠还去山上伐了许多树，帮着镇上的人修补屋子。”

　　木堂主环顾四周，看到了不少正在修屋子的人，有些是镇上的人，有些事之前被抓，被迫关在这里的人，还有一些是他的人，乍一眼看去，他那些手下跟镇上的居民似乎没什么区别。

　　木堂主摇了摇头。

　　手下心里一紧：“堂主，木莲镇的事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大家都在忙，我们的人也不能坐以待毙。”

　　“我没有怪你们，”木堂主再次摇头，“只是之前不是说镇上这些人什么都不愿意做，还对我们的人恶语相向吗？如今怎么又愿意做了？”

　　手下先松了口气，随即脸上便有了笑容：“木堂主，这要多谢柳少侠。”

　　“暮寒？”木堂主反问，“你方才说……藤筐？他教的了藤筐，还能教别的不成？”

　　“能的，”手下的脸色极为严肃，正巧说着，前面来了人，“堂主您瞧，来人了。”

　　木堂主顺着手下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群女人冲着柳暮寒过去，欢快地将柳暮寒围在中间。

　　人太多，他站在远处看不清，索性走近了些。

　　走近之后，他不仅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还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柳暮寒竟然在做衣服？

　　“小柳，这里要怎么缝？”

　　“小柳，这里我还是看不懂，你教教我。”

　　“小柳……”

　　柳暮寒被人赶着问，也不着急，一个个解决问题，每次教人怎么缝的时候，动作都会变得很慢，等教完之后，他又会拿起自己手里的布料，开始做衣服。

　　而那些让柳暮寒帮着做衣服的人也不闲着，手里拿着针线，和没有用的碎布练习怎么缝衣服。

　　“这件也做好了，还有吗？”

　　“没了没了，小柳你的动作真快，这么大的一件衣服，我们得做很久呢。”

　　“小柳你辛苦了。”

　　柳暮寒从人群中起身，刚站起来就看到了木堂主，立即走到木堂主跟前，笑着看他：“木叔。”

　　木堂主依然震惊于柳暮寒拿一手麻利的缝衣服能力，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帮她们做衣服？”

　　“嗯，”柳暮寒点头，“这些年他们被管着，很多事都忘了，我教教他们，他们很快能记起来，以后等我们离开，他们也能在木莲镇继续过日子。”

　　木堂主抿唇：“你还教了什么？”

　　“不多，”柳暮寒摇头，开始掰手指数，“藤编、缝衣服、抄书、做木头、种田、做糕点，不过好多都不是我教他们，而是他们教了我之后，我学会再教他们。”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木堂主恐怕听不懂柳暮寒的话，如今他却听懂了。

　　这些能力本身就是木莲镇那些居民本身就会的，只是十年时间太长，即便十年前会，十年后也都会被逐渐遗忘，只留下模糊的记忆，柳暮寒做的事就是借助那些模糊的记忆，学会那些技能，再反过来教授。

　　柳暮寒说完，神情中还有一些兴奋：“木叔，我跟他们学了好多呢，我现在还会雕木头了。”

　　说着，柳暮寒低头，从怀里找出一个不过手指大小的小木雕，递到木堂主面前：“木叔，这是我之前雕的扇子，是不是跟木叔的扇子很像，送给木叔。”

　　木堂主接过木雕，确实跟他手中扇子很像，还有一些雕花也被还原。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柳暮寒在短短几天内，究竟学了多少？

　　木堂主沉思片刻：“我之前教你用暗器的方法，你学会了多少？”

　　柳暮寒一怔，他这些日子光顾着跟木莲镇的人学东西了，完全忘了暗器的事。

　　木堂主瞧出他的局促，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道：“无妨，你学多少算多少，习武练暗器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即便你没有学会我也不会怪你，那里正好有一块木头没有对齐，你试试看，能不能将那块木头打进去。”

　　柳暮寒看着木堂主指着的木头，立即点头，弯腰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随手扔出。

　　木堂主看到他的动作，在心里暗暗点头，看得出来柳暮寒的天资确实不错。

　　他转过头去看那块没有对齐的木头。

　　嗯？木头呢？

　　木堂主眯着眼悄悄找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才发现不是木头不见了，而是柳暮寒打过去的石子将木头完全对准了，且对齐的角度分毫不差，也就是说那枚石子的力道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木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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