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王子 三
盛夏厅作为坦格利安家族的夏季离宫,它的制式并不像红堡或者奔流城那样是一座防御坚固的城堡。它拥有高高的立柱,拱形门廊连缀带喷泉的庭院,是一座精致美观的真正宫殿。而负责重修的雷加王太子更是在原有设计图纸的基础上做出了调整:待客的王室套间几乎与亲王所住的地方亲密相邻。因为伊里斯公开表示不再离开红堡,那么雷加这么安排的目的明显:他那时候本打算今后每年,都在最爱的弟弟身边渡过夏天。
然而,第一个长夏,国王大道上并没有飘扬着红黑三头龙旗帜的王室御驾来临。
与新落成的盛夏厅一片朝气繁忙形成对比的,是骨道尽头的旧日宫殿遗址。从前的花园池塘积水,无人打理满是淤泥,成了蛙类天堂。浓郁的攀藤植物早已覆满了主厅残垣。万绿丛中,银发白衣的韦赛里斯拨开藤蔓,露出底下苍白色大理石基座,他静静望着它们,试图从这捕捉到一点哥哥从前的痕迹。
大约十年前,年少的王太子喜爱带着银弦古竖琴,离开君临来到这儿。传说他在遗迹整夜静思,悲叹。夜间草木的露水会打湿哥哥的袍角,令他的银发沾染森林清香----哥哥,哥哥大约也曾坐在这个位置,沉思,忧伤,感悟。他随手弹拨的曲子能让铁石心肠者也潸然泪下。那时,哥哥多么忧郁----
“……是我,我能让哥哥快乐。”
韦赛里斯喃喃道。徘徊在废墟间少年雷加的形象变了。他微笑着朝他走来,更英俊成熟。“我的韦赛里斯。”他朝他伸出手,“想听我弹琴吗?”
“想极了。哥哥……”
哥哥摈弃了遗迹,更爱在红堡神木林心树下弹琴给他听,曲调也不再一味忧伤。韦赛里斯最爱枕在哥哥的膝上,让修长有力的手指一点点摩挲自己的头发和面庞。他仰头,看到哥哥的眼睛里,蕴纳着星空。
亲王抽了抽鼻子,颓然横躺在青翠茂密杂乱蓬蓬的鼠尾草上,他大睁着眼望向天空----哥哥在龙石岛,也能看到同样的天空吗?
韦赛里斯终究寄不出邀请哥哥来盛夏厅避暑的信函。他想念哥哥,但他害怕,新婚的王太子妃莱安娜也来----她不可能不跟来。
我没法在邀请函上写下夫妻两个字。我还得安排王室套间给哥哥和莱安娜住?我已经犯了个大错,大错特错――我怎么还能忍受这个错误?让莱安娜在我的宫殿,在我对面房间,和哥哥同床共枕?难道我非要听她愉悦的喊叫吗?
我恨不得点一把火,将一切错误付之一炬。
韦赛里斯更知道自己的阴暗渴望。他甚至怀疑,如果哥哥来了,他会按照和提利昂说的那样,当个不择手段的奈丽诗,晚上跑去哥哥的寝室……哥哥会吻我吗?我会成为他的秘密情人吗?他唾弃着这念头,却捂住脸,惨笑忍不住――他就想真这么干。
他意识到自我伦理约束已经完全崩塌,呵呵惨笑。为什么不可以呢?谁能管得了他?坦格利安家族本来就是同胞结婚,哥哥本来就爱我啊!
教会什么的,见鬼去。他们敢对王室指责审判,我就也用野火一锅端送他们上西天!韦赛里斯对着假想的敌人杀意腾腾:教会敢审判他,脱他衣服剪他头发吗?他要带兵踏平贝勒大圣堂――
梅葛当年就该骑着龙屠光教会!把修女主教都吊死!那么现在谁还反对坦格利安?哦,还有七国诸侯是吗?等我,等我把他们都辗压了,权力收归,看谁还敢对我和哥哥说三道四――
“亲王殿下!”
侍从的呼唤声打破了他疯狂的遐想,韦赛里斯从废墟中走出来时,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年轻有为的坦格利安亲王,俊美翩翩正经极了。近侍仔细地为他拂去沾在白亚麻布衬衣上的草屑,捧上他的丝绸上衣外套,再将马牵过来。
“殿下,您派去龙石岛的人回来了,他们满载王太子夫妻回赠的礼物。”
听到夫妻这词,韦赛里斯面色平静,好半天才,哦了声,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冲向骨路----却又拐了个弯,没去看哥哥捎了什么礼物,直接奔向宫殿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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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厅时常举办正常的交际宴会,许多远近的贵族都以收到韦赛里斯亲王的请柬为荣。而怀着特殊目的,韦赛里斯甚至也派渡鸦给遥远的孪河城送去邀请。
老弗雷侯爵最想要家族地位提升。见招待过的亲王没有忘了他们,他喜出望外,非常有诚意地派出长子兼继承人史提夫伦,千里迢迢南下前来参加高等贵族社交。
他叮嘱长子,一定要对人态度和善并表现出家底丰厚。这样才可能让弗雷家那些未婚的儿孙辈得到好机会。
灰眼睛长相像黄鼠狼的老侯爵长子,尽管本身就是个和善正直的人,但也并不受有些自诩家族历史悠久的老贵族待见,世家认为弗雷就是一暴发户,哪怕他穿着华贵,举止得体,依旧对他不客气。
“嘿,你们弗雷家收了几百年过桥费,家族最有名的人物应该就是那个绰号叫傻瓜的弗雷吧?他真名叫什么?好像是佛利斯特!在王国之光雷妮拉公主巡游七国之时对公主一见钟情,居然胆大妄为地求婚----这叫自不量力!”
“哈哈哈哈。后来还为了雷妮拉战死,傻瓜名不虚传。”
他们如此提及先辈,史提夫伦倍感羞辱。但他知道不能发火,正要强笑着说这代表忠诚不渝――
他突然听到亲王冷淡的质问声,“你们,刚刚说什么?!”
风暴地的埃洛尔对上了亲王的紫眸。他顿时结巴起来。“殿下----”
“我听见了。你说弗雷侯爵为了雷妮拉女王战死,是个傻瓜?”韦赛里斯盯着他,“是吗?!”
埃洛尔不敢不承认。“但是殿下----”
“现在铁王座上的国王,我的父王,就是雷妮拉女王和戴蒙亲王的后裔。你觉得为了国王祖先的王位而战,是个傻瓜吗?”他平静道,“你是不是想要我父王听到这话?”
其他刚刚一道嘲笑弗雷的贵族们顿时后退,人人避之不及。埃洛尔伯爵周围留出了一个滑稽的空圈。“他会被烧死。”有人嘀咕道。
埃洛尔吓坏了,单膝跪地,“亲王殿下!请宽恕我!我绝对没有笑话为国王祖先而战骑士的意思!”
韦赛里斯一手指向史提夫伦,“你就是个愚蠢的笨蛋。现在向他,向弗雷家族正式道歉。再让我听见这种言辞,你就等着去君临走一趟,和国王当面解释你居然支持绿党!”
这罪名扣得。埃洛尔伯爵只好当着其他宾客,对弗雷家弯腰,为侮辱了先人致歉,并将自己的盔甲马匹做赔偿物。
韦赛里斯又当众赞美了那位佛利斯特弗雷侯爵的忠诚――“对心爱的女人,哪怕是被拒绝后都这么效忠,为其赴死,他的品质分明比克里斯顿科尔更能担当拥王者这头衔。”
贵族们如同应声虫一样附和。
韦赛里斯对史提夫伦微微笑,“如果弗雷家的男女都拥有忠诚的好品质,你还有几个妹妹未嫁是吗?也许我能帮忙找门好亲事。”
噢!亲王殿下。史提夫伦感激不已。
不出意外,老弗雷在儿子归来后,从他口中详细得知了发生在盛夏厅的一切。
“好极了,亲王至少能让一位弗雷家的女儿,成为伯爵夫人。我要给许许多多嫁妆,让金银耀花他们的眼睛。”
身陷痛风的侯爵坐在昏暗的大厅上,注视孪河城外的斜阳――家族的财富之河同样闪耀着光。多少年了,弗雷一直被老贵族视为暴发户,得不到同等尊重。他耗尽花招心血才让次子的婚姻搭上了兰尼斯特这种大贵族……现在韦赛里斯亲王对门第毫无偏见,为弗雷主持公正,他的态度令老弗雷做起了梦:他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早娶个美貌的夫人,生下年龄合适的美貌女儿――并不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也许弗雷家终能与王室联姻。下一代。等下一代。韦赛里斯亲王的下一代……
老人裹着毯子坐在舒适的躺椅上,第六任妻子为他倒了一碗甘蓝炖羊肉的热汤。老弗雷叫她别打搅,他想着想着,昏昏沉沉――孪河城下绿叉河河水滔滔,渡鸦惊惶乱窜,带来兵荒马乱的消息。有人叛乱?风暴地的劳勃拜拉席恩?还有谷地公爵琼恩艾林?
我们家族应该怎么办?
怎么会有这种蠢问题?老弗雷发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河间地,风暴地还有北境,谷地勾结,是篡位者主力,但其领域几乎都有忠于王室的封臣。老弗雷迅速作出决断,他们是保王党!快去找韦赛里斯亲王!献上一个女儿做他妻子!
危机之中,亲王慨然允诺。所以,弗雷家族牢牢把守着渡口,儿子孙子们率领数万军队全数投入王军――他们攻占奔流城,前后夹击,阻断援军。纵然雷加王太子战死在红宝石滩,君临国王的军队,也最终取胜。
老弗雷心愿得偿。他的女儿将成七国王后。他受邀来到红堡,见证弗**诚换取的至高荣耀,人生巅峰――但是,银发的坦格利安新国王,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红发小子?他也戴着王冠,叫什么北境之王。
老人困惑皱眉,听他毁约另娶――弗雷冷笑,他看到了小子的母亲是谁:徒利家的长女凯特琳。嫁入北方她老了许多。这忘恩负义的北境人。
凯特琳提出补偿,让艾德慕娶弗雷家的女儿。
老弗雷表面不置可否,耷拉的灰眸里满是嘲讽:徒利公爵曾经无数次拒绝过他的求亲。够了!这群人!他的女儿,明明能当王后!
他没忘记去找韦赛里斯国王,听说他跑到了厄斯索斯。老弗雷相信他归来后依旧履约,便挑了个能干的孙子,命令他渡海,效忠国王,等候复辟。
对于这边的北方佬,老弗雷冷酷安排,在替代的婚礼上彻底践踏了这群大贵族们所谓的宾客权力。把叫罗柏的小子连同凯特琳以及带来的侍从军队,全部杀光。
受够了这群虚伪的东西。冰原狼不如叫白眼狼。罗柏的脑袋用狼头缝上,去示众吧,白眼狼。
**后,老弗雷在孪河城大厅里思索这个世道。他恍惚不明,王军不是胜利了吗?为什么君临的国王,成了劳勃,又成了他的儿子乔弗里?这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时,一个自称是北境永不遗忘的长脸丫头,跳出来,杀了他,剥了他脸皮,下毒杀了他全家――鲜血从喉咙的口子里涌出,老弗雷剧烈地咳嗽咆哮――眼睛睁开,他醒了。
孪河城外的夕阳还未落下,河水依旧泛着灿烂波光。他膝盖上的毯子落在地上,桌上的汤冒着热气。
刚刚是一个梦呵。
大厅外,一只黑乌鸦拍拍翅膀,冷然飞走。
“徒利家史塔克家……罗柏……艾莉娅……”老弗雷依旧念叨着这些他在梦中接触的人名字,陷入更深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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