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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悬一线

这个皇帝有点丑 碉堡rghh 17568 2024-02-09 15:01

  “与你无关, 是我自己说错了话。”

  简宿涵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然后像往常一样对镜梳妆, 不见丝毫影响, 只好奇的问了一句:“外头都是怎么传的?”

  知夏捧起她的一缕头发, 用梳子细细打理,到底也没敢瞒简宿涵,如实说了:“宫中闲言碎语不必当真, 底下人嘴碎, 说……说主子您昨日触怒圣颜, 陛下气的拂袖而去,日后只怕再不会踏足漪澜殿了。”

  宫中女子失了宠爱,便委如地底尘泥,连奴才也不如,昨儿个半夜才生的事, 今早就传遍了阖宫,只怕婉妃暗地里没少搅风弄雨。

  “也罢, 我早知是要得罪她的。”

  简宿涵见知夏忧心忡忡的模样,将一根薄金镂空扇形底嵌翠玉的流苏簪子往头上比了比,而后偏头问她:“好看么?”

  知夏点头:“主子戴什么都好看。”

  简宿涵说:“我往日总嫌金子俗气, 但若搭了蓝色衫子, 便再相得益彰不过, 可见事物都需自己留心搭着合适的才行……匣子里有根蓝色绞金丝雀翎的发带,替我系着,再带上一方徽墨, 咱们去瞧瞧云婉仪,这礼想必是合她心意的。”

  云婉仪落胎后,皇帝甚少再去,凌水阁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冷灶,只简宿涵隔三差五的去瞧瞧她,不过算下来也有段时日未去,她步入院阁,瞧见外间的赫石兰仍生的茂密,便若有所思的笑开了。

  廊下跪着一名宫女,垂着头哭的眼眶通红,仔细一打量,才发现是白露。

  白露是云婉仪的贴身宫女,按理说也是得脸面的奴才,简宿涵每次来凌水阁,总要被她意味不明的打量许久,那模样,仿佛是她夺了云婉仪的宠似的,如今跪在这儿,倒真稀奇。

  前来迎客的是白霜,她瞧见简宿涵,语气熟稔的道:“奴婢见过月容华,您来的早,我们小主儿刚起呢,已备好了茶果点心,都是您爱吃的。”

  她一面说,一面替简宿涵打起了帘子,云婉仪果真才起,正披了衣裳坐在镜前挽发髻,也不回头,只从镜子里望着简宿涵:“你难得来了,我还以为自己死了呢,再没人记得。”

  她脾气是有些古怪的,死啊活啊,毫不忌讳的就挂在嘴边。

  简宿涵不理,只找了个地方坐着,然后理了理裙摆:“白露姑娘这是犯什么事儿了,跪在外头哭的伤心,我都不忍呢。”

  云婉仪下意识看向她,编好的头发又松了半截:“她昨日打碎了我一件爱物,便领罚跪在了那儿。”

  简宿涵眉梢微挑,云婉仪素来不在意外物,此举颇为稀奇:“什么价值连城的爱物,惹得你这样生气,拿出来与我瞧瞧,也开开眼界。”

  云婉仪顿了顿:“一张画帖罢了,不值什么,但她手脚这样粗笨,总该长些规矩。”

  说话间,白霜已上了茶来,是天目山云雾,简宿涵抿了一口,觉得味道与以前的稍有偏差,不由得往茶盅里看了一眼——

  “别瞧了,”云婉仪梳好头发,走过来在她身旁落座,“这是去年的陈茶,我如今冷锅冷灶,没什么好东西,也就外头的花尚且开的艳些。”

  简宿涵这才往周遭环视了一圈,摆设依旧是往日的摆设,不过桌上的时令蔬果已撤了下去,点心也是微微发冷,她虽早猜到会有今日,但亲眼所见与心中所想到底不同。

  简宿涵说:“无碍,喝什么不是喝。”

  “也是,”云婉仪支着清瘦的脸,性子依旧不饶人,“外头都说月容华要进冷宫了呢,凌水阁再不济,也比冷宫要强些。”

  简宿涵险些笑出声:“是了,我该进冷宫了,临去前来看看你,讨碗茶水喝,省的日后见不着。”

  旁边搁着针线筐,云婉仪拿过绣棚,上头有半朵兰花,她有一针没一针的扎着,自顾自道:“你当初既选了这条路,便早知该有今日。”

  她在指,简宿涵拜月节御前献舞获宠一事。

  “我早知会有今日,可那又如何,”简宿涵抚摸着茶盅,望着里头去年的陈茶上下翻滚,只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婉妃既能获了长长久久的盛宠,焉知旁人不行?”

  云婉仪闻言停了手中的绣活,清冷的脸带了讥讽:“旁人?谁?你么?放着婕妤却辇不学,非要沦为飞燕合德之流?”

  她心底也是瞧不起婉妃的。

  简宿涵又笑了:“你怎知我不曾学过班婕妤却辇,我就是学了,才险些进了冷宫呢。”

  云婉仪挥退宫女,见门被带上,这才出声:“他给什么,你接着便是。”

  皇帝掌生杀予夺,率王臣阔土,极目所望,寸寸山河皆为铁蹄所经之地,自然不喜旁人违逆他的意思。

  皇帝,称孤道寡者也。

  见她不语,云婉仪难得多说了些话:“又不是没了宠爱便活不成,都是明镜似的人,虽不说大富大贵,但保全自身绰绰有余,你何苦得陇望蜀,反将自身赔了进去,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好处尽让你一个人占了。”

  简宿涵反问:“怎么就不能都占了呢?”

  云婉仪沉默。

  简宿涵道:“是可以都占的,不过要付出代价罢了。”

  她二人观点不尽相同,却也难得相处了下来,云婉仪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眼,见外间无人,又绕到了书案旁:“你是很聪明的,可惜男人不喜欢过于聪明的女人,蠢些也不无好处。”

  简宿涵上前:“蠢?像婉妃那样么?”

  桌案上静静摆着一副画,红豆枝头,春燕来衔,可惜像是浸了水,皱巴巴的不平整,连落款也糊了一团墨,只能瞧见日期,掰指一算,是她们尚且待字闺中的年岁。

  这画不是云婉仪的笔迹,也不似大家手笔。

  云婉仪闺名燕娴,而红豆有相思之意。

  简宿涵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情,但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谁少时不曾爱慕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自己还暗恋太元殿跟前的小侍卫呢。

  云婉仪不知简宿涵已察觉蛛丝马迹,只从架上抽了本书出来,声音悠悠的道:“皇上是看不惯世家门阀的,偏他们打江山时又立了赫赫战功,皇后,或者单贵妃,你只瞧后宫但凡有些位置的人,都是勋贵之后,那些老臣自持有功,又厌婉妃惑主,折子一道接一道的上,殊不知他们越是往下踩的东西,皇帝就越要捧着。”

  “婉妃出身卑贱,且父母双亡,族中无人可扶持,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却又不甚聪明,男人最喜这样可以放心宠爱的女人,而你,想变成那幅模样吗?”

  云婉仪不对外事上心,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相反,她也曾获过盛宠,虽不能把皇上的心思摸透,但隐隐约约猜上几分还是准的。

  简宿涵看了眼桌上的画,又看向云婉仪:“你可知,我若将你说的这些漏给旁人听,冷宫必有你一处位置。”

  云婉仪眼也未抬,只轻轻翻动着手上的书页:“你会吗?”

  简宿涵饶有兴趣的反问:“我为什么不会?”

  云婉仪懒得与她争辩:“随你吧,左右我现在活着与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简宿涵也觉得没意思,她初来这个地方,刚开始尚觉新奇,可时日久了也就那样,东一座宫殿西一座楼阁,拥拥挤挤凑在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御花园屁股大点地方,一出门就能遇上人,小鱼小虾就罢了,若碰上单贵妃婉妃这样不好惹的,那真是逃也无处逃。

  二人静默无言,后坐了片刻,简宿涵才告辞离开。

  云婉仪道:“后宫多的是拜高踩低之人,这几日皇上若不召幸你,且好自为之吧。”

  简宿涵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我是该好自为之了。”

  仿佛是为了应验云婉仪的话般,之后几日,皇帝一直未再翻过她的绿头牌,大部分时间的宿在别处,这下可真是坐实了简宿涵失宠的传言,底下伺候的奴才也怠慢了起来,一应物什都不如往常精细。

  好在简宿涵平日不曾苛待下人,漪澜殿的奴才倒还稳得住,没有胡乱嚼舌。

  期间简宿涵都不曾踏足外间半步,她一个小小的微末容华,能压得住几人,到时候遇上猖狂的当街给自己来两巴掌都没办法还回去。

  菱花窗前的盆景都蔫了,知夏清早遣阿东去花鸟司领了两盆花,现在也不见回来,只怕又受了不少白眼,今日要去皇后宫里请安,她一面端了盆子进来,一面伺候简宿涵洗漱。

  “早在拜月节的时候皇上便说要将宫里老人的位置提一提,却搁置了下来,前些日子有了消息,奴婢差人去打听了,妃位之上的都没动,只将底下的才人、贵人、容姬升了几个。”

  简宿涵还有些困,闻言倒是清醒了几分:“婉妃没动?”

  素春捧了套衣裙出来,接话道:“没呢,幸而没动,再往上岂不是贵妃,单贵妃定不愿与她平起平坐的,不然少不得一阵闹腾,听说皇上原想将婉妃升一品的,不知为何,临到头又改了主意。”

  皇后当初扶持简宿涵,无非就是为了分婉妃的宠,不过现如今看来,还是棋差一着,等会儿去请安,免不了被私底下请喝茶。

  简宿涵思忖着,皇上怎么就喜欢婉妃呢,莫不是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

  一路往景鸾宫而去,途径太和门时,老远瞧见那边立了道身影,简宿涵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珍常在,自己搬离倚竹轩后,只剩她与刘才人住着,倒甚少见面。

  珍常在仿佛是刻意等着她的,带着侍女走上前来行礼:“见过月容华。”

  简宿涵抬手扶住她:“我以为我今日起的够早了,不曾想你比我更早些,是要去皇后娘娘宫里么,一道吧。”

  珍常在抿唇笑了笑:“说来不怕容华笑话,我小产之后也是许久未出宫门了,虽说皇上皇后体恤,免了请安,可到底也不能不懂事,我素来没什么知心的好友,一人去难免势薄,便厚着脸皮在这儿等着了。”

  简宿涵见她穿的素净,想来日子也不大好过:“这有什么,你若闲了,便来漪澜殿坐坐,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

  外间的风言风语珍常在也听了不少,她见简宿涵神色如常,不见半点失宠的憔悴,笑语盈盈,容颜反倒更胜往昔,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总见你穿浅色,今日这身枫叶红的襦裙倒好看,衬的你明艳不俗。”

  简宿涵道:“院里叶子落的一日比一日快,没什么亮眼的景致,衣裳放着不穿也可惜,压在柜子里,不消一年颜色便暗了,倒不如趁着正好的时候拿出来穿穿。”

  说实话,皇帝不来的这段日子,简宿涵乐得自在,没事同知夏她们摘桂花做糕点,再捣鼓捣鼓胭脂膏子,再有旁的不如意,使些银钱也就好了。

  说话间,已到了景鸾宫外,她们路上耽搁了些许时间,纵然来的早,也有些迟了,除单贵妃外,众妃都已齐全。

  简宿涵自进门,她们便都看了过来,排除掉各式各样打量的目光,有一道视线刀似的扎人,简宿涵顺着看去,才发现是莹昭容,她自上次被皇帝赏赐了岫玉衫后,回宫就称病不出,久未承宠,可谓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

  那目光阴毒的让人不敢直视,简宿涵却偏偏迎了上去,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

  多可笑。

  简宿涵想,让她成了笑话的分明是皇帝,可莹昭容却偏偏要来恨自己。

  珍常在旁观着她们的暗潮涌动,然后不着痕迹扯了扯简宿涵的袖子,低声道:“她与婉妃交好,你我如今又……何必与她起了冲突。”

  简宿涵收回视线:“她不惹我,我自然也不会惹她。”

  皇后其实起的很早,但她总要让宫妃在外头恭恭敬敬的等着,无声立威,太阳升上来的时候,正殿的门终于开了,苏嬷嬷从里头走出,对着众人恭敬行礼:“请诸位小主入殿。”

  众妃闻言鱼贯而入,简宿涵懒得挤,落在了最后面,迈过门槛的时候,苏嬷嬷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话:“等会儿还请小主稍留片刻,皇后娘娘有话要同您说。”

  简宿涵只能不动声色颔首,然后进殿请安落座,却见一干熟脸里多了位新人,巴掌大的脸,身形娇小玲珑,听说是乐府选上来的舞姬,皇上临幸后封为采女,前段日子的晋升也有她一份,提为常在,封号锦,这才有资格来景鸾宫请安。

  简宿涵看了一眼,觉得长相无殊色,但身段却极好,软若拂柳,估计得宠也是另有妙处。

  锦常在声音脆甜,讨人喜欢的紧,行礼磕头实打实的叩在了地上:“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就喜欢旁人对她恭恭敬敬的,不像单贵妃和婉妃那两个狐媚子,视规矩于无物,闻言颔首叫起,依例叮嘱了一句:“日后好生伺候皇上。”

  锦常在笑起来的时候一团孩子气,但偏生看起来又有几分矛盾的精明:“谨遵娘娘教诲。”

  她在下首落座,屁股刚刚沾上凳子,耳畔就传来一阵浅笑声:“可得好生伺候着皇上,莫学旁人,三更半夜的把皇上气的拂袖而去,幸而天气不冷,若是冬日可怎么得了。”

  简宿涵腕上的玉镯不甚磕了道裂痕,她正思考着是什么时候磕的,莫名就被cue,循声望去,只见是名体态微丰的宫妃,回忆片刻才想起是沈贵姬。

  云婉仪落胎的时候,就是这位尊佛诬陷简宿涵往茶里下蓖麻粉,许久未见,都快忘了。

  锦常在哪个都得罪不起,坐立不安,难以出声,手里的粉色丝帕被绞作一团,皱巴巴的难看。

  沈贵姬就是心气不平,想当初简宿涵还是一个小小贵人,见着自己还得俯首请安,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容华,让她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众人都知她在指桑骂槐,静观着简宿涵的反应。

  简宿涵掀了掀茶盖,正眼都未看她:“我打量着沈贵姬整日在忙些什么,原来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整日探着脖子往窗外瞧,知道的以为你在看星星看月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窥伺帝踪呢。”

  且不说这话听着让人浮想联翩,窥伺帝踪可是大罪,沈贵姬闻言脸霎时白了:“你——”

  简宿涵勾唇道:“整日弄嘴嚼舌,比市井长舌妇还嘴碎,平白失了体面,怪道晋升没你的份,该学学锦常在才是,静敛似水,这才讨人喜欢。”

  锦常在的头愈发低了下去。

  皇后一直坐山观虎斗,见她们说的差不多了,这才出声稳定局面:“如今季节本就多雨,齐东、邹平、长山等地都发了水涝,死伤无数,陛下虽拨了救灾银下去,可国库空虚,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是以本宫与和妃等人商议了一下,想开源节流,也是我等一番心意。”

  她说完,示意苏嬷嬷捧了本厚厚的账簿来:“宫中后妃每年的衣裳料子是尽够的,有多者压于柜中都蛀了虫。今年便委屈你们一下,各自裁半,再另有烛火油钱,点心茶水……”

  她越往后说,底下的妃子心里便越不是滋味,皇后手头宽裕,站着说话不腰疼,底下不受宠生活拮据的妃子可多着呢,冬年棉衣火炭本就不够用,这么一扣哪儿还剩的多,想做好人便自己做去,何苦拉着她们。

  简宿涵心中暗自撇嘴,想开源节流?容易,叫皇帝少娶几个小老婆不就完了,反正他日日往婉妃的景和宫跑,旁人都是摆设。

  皇后说了大堆话,简宿涵也没仔细听,只跟着众人下跪行礼:“娘娘英明,嫔妾等自当略尽绵力,替皇上分忧。”

  皇后也不想当这个恶人,心中无奈不好诉诸于口,点头道:“本宫也不留你们了,各自散了吧。”

  简宿涵记着苏嬷嬷的话,不着痕迹落在最后,在宫女的带领下去了内室,暗自思忖着皇后会说些什么。

  内室没有燃香,只摆着些时令花枝,倒也清新怡人,皇后在苏嬷嬷的搀扶下在榻上落座,面色隐隐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白,掌心无意识紧贴着腹部。

  简宿涵扫了一眼,屈膝行礼,声音轻缓:“不知娘娘传召嫔妾有何要事?”

  “起吧,赐座。”

  皇后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轻轻盘着手中的珠串,气氛无声沉凝:“说吧,那日发生了何事,你又是如何触怒的皇上?”

  简宿涵起身,跪下请罪:“娘娘恕罪,皆因嫔妾伺候不周,惹了皇上厌弃。”

  皇后暗恨她不争气,但思及此次大封没有婉妃的份,想来简宿涵也出了几分力,到嘴的话语气便没有那般咄咄逼人:“你也瞧见了,不得宠时连一个小小贵姬都敢欺负到你头上,今日压的住,明日还压的住么?本宫听说你许久未出宫门,怎么,真打算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

  简宿涵俯首,仍是那句话:“嫔妾愚钝,请娘娘恕罪。”

  皇后飞快拨弄着翡翠珠串:“你还年轻,趁着颜色正好,早日生下个皇子要紧,老了也有个依靠。”

  先不说简宿涵不想生,每每侍寝过后皇上都赐了避孕药,她想怀也是难如登天,再则思量皇后的话,简宿涵莫名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心头微紧。

  皇后年岁已大,再怀怕是难事,手中又无得力的人选,倘若自己有孕,只怕也落得被抱走的份,如果为了长远计,去母留子也未可知……

  简宿涵垂眸,装出一副腼腆的模样:“嫔妾自当尽力绵延皇嗣。”

  皇后闻言方才满意,叹了口气道:“你退下吧,本宫也乏了。”

  知夏同素春一直在外间候着,片刻后才见简宿涵出来,她到底近身伺候不少时日,对简宿涵些许不外露的情绪也能猜测几分,只瞧那微抿的唇,便知此去怕是没什么好事,但景鸾宫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默默跟上。

  出了殿门,简宿涵才低声询问知夏:“皇上最近都在哪个宫歇息?”

  知夏小心翼翼道:“只景和宫那儿留了两次,余下时候都是锦常在太元殿伴驾,想来正新鲜着,主子不必放在心上。”

  简宿涵高估皇帝的耐心了,她原以为自己伴驾这么久,好歹也有些香火情,结果对方说撒开手就撒开了手,实在令人没了法,可若主动低头,又失了先机,实非她所愿。

  简宿涵不喜走大路,容易撞见旁的妃子,远远瞧见单贵妃的仪仗在前头把锦常在给堵了个正着,也懒得管,绕青石小路避开了。

  走着走着,途径明月湖,简宿涵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一时半会儿还没想起来,越往里走,景致大开,一株参天古树映入眼帘,上头的枝条挂满红幡,柔柔轻摆,似红浪翻腾。

  简宿涵讶异出声:“原来是这儿……”

  知夏也想起她们大黑夜里跑来接露水事了,不禁浅浅笑开,独素春一头雾水。

  近日多雨,土地湿软,简宿涵拎着裙摆走上前,不妨踩了一绣鞋的泥,她在一旁的石块上轻轻蹭了两下,却见褐色的泥堆里露出一角玉质的莹润,好奇之下用绣帕裹着捻了出来。

  是一块成色极好的佩玉,末端紧紧系着一条红幡,许是挂在树上,被雨打落,上头的字迹已模糊不轻,只隐隐约约瞧见模糊的轮廓。

  简宿涵微微蹙眉,是因为字,知夏上前看了一眼,却是因着那块玉。

  知夏疑惑道:“主子,这好似是龙纹……”

  简宿涵不认识什么纹样,但知晓这是皇帝才能用的,心中疑窦丛生,不明白对方贴身的玉怎么系在了这条绸子上,却也没个头绪。

  片刻后,简宿涵后退几步,奋力往上一抛,那玉引着绸子绕了圈,最后险险挂在一个矮枝上:“左右不关咱们的事,只当没瞧见。”

  愿天上人间,占尽欢愉,年年今夜……

  墨迹被雨水沁了,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能当没瞧见。

  晚上入夜的时候,简宿涵仍想着皇后说的话,女人若想在后宫安身立命,子嗣确实要紧,可她并不想生,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生了,又该如何保住,去母留子的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她并不想沦为皇后的棋子。

  夜间淅淅沥沥下了雨,素春拎着食盒进来,肩上都湿了不少,知夏见状替她掸了掸身上的水,叹道:“这雨说下就下,又闷的紧,可怎么是好。”

  素春小声道:“赶紧摆膳吧,一会儿冷透主子吃了伤肠胃,御膳房那伙子人拜高踩低,知道锦常在今儿个又侍寝,什么都紧赶着往那边送,我使了些银钱才弄来几样好吃食。”

  知夏掀开食盒看了看,见里头有一碗蒸酥酪,一碟雪耳玫瑰膏,另外并上一盅生滚鱼片粥,都是清淡精致的,想来合简宿涵的口味,也没心思计较什么,忙摆上了桌。

  简宿涵正靠在榻边,用小剪子剪烛芯玩,不多时就被晃花了眼,她听着外间滴滴答答的雨声,觉着闷的慌,又怕有虫子爬进来,只能将窗户都闭得严严实实。

  知夏将碗碟摆好:“主子,用膳吧。”

  简宿涵捻了一块糕点,觉得有些甜:“皇上今儿翻了谁的牌子?”

  知夏见她神色如常,这才道:“锦常在。”

  简宿涵又问:“宫中子嗣只有皇后娘娘膝下的长邑公主?”

  知夏斟酌着将宫里的传言说了出来:“……当年先帝偏宠珣妃所生的六子端王,是以陛下不大喜欢庶出子,封后那日便在宫中下了旨意,中宫一日无嗣,诸妃不得有孕,长邑公主出生后,旁的妃子这才陆续有孕,却没有一个能保下来。”

  她说完,内室就静了下来,只有简宿涵用膳时瓷器碰撞的声音,知夏无声数着,果不其然吃了十来口就停住了。

  简宿涵想起什么似的:“皇后娘娘精简用度,珍常在那边只怕艰难,库房里有些新缎子,你挑几匹送去,留着给她裁冬衣,只说我近日绣花,想让她帮着描几个花样,权当谢礼。”

  知夏点头应了:“那云婉仪……”

  简宿涵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她性子傲,最受不得旁人施舍,再则受宠多年,身家也是有的,一时半会儿境地不会太过艰难,且我时常往那边去,看顾着呢。”

  知夏知道她要就寝了,上前放下帘子,叹道:“主子细心,是奴婢疏忽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帐,简宿涵声音软软的,带了些不真切:“你也下去吧。”

  她晚间不喜欢留人伺候,知夏是知道的,轻手轻脚收好碗筷便退下了。

  天边传来几道轰隆雷声,漆黑的夜空也跟着亮了一瞬,风雨飘摇,连带着窗户都在响,简宿涵翻了个身,心想好不容易结的桂花,只怕都落了,明日早起,庭院里必是一地木樨,暗香浮动。

  她不曾劳累什么,但日日思忖算计,也是心力交瘁,不多时便睡着了。

  睡不安稳,就容易多梦,光怪陆离的一切,前世今生斑驳交杂,总归都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好事。

  简宿涵闷的喘不过气来,嗓子也发疼,她窸窸窣窣的掀起帘子,困顿撑着床沿,正准备唤知夏倒茶,小腿忽而一凉,有什么物什蜿蜒着爬了上来。

  简宿涵半梦半醒,下意识伸手探去,谁曾想指尖忽的一麻,随即便是刺刺的痛,她惊得立即清醒,却见一条通体漆黑的蛇嗖的游下了床,身上还有一圈白环——

  “砰——!”

  是花瓶掉落在地摔碎的声响,在黑夜中如此分明,简宿涵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直接从床上跌落在地,知夏等人听见动静忙冲进来,七手八脚点亮灯烛,便瞧见简宿涵唇色发青,唇角隐约可见鲜红的血迹。

  知夏见状惊的肝胆欲裂:“主子!”

  简宿涵刚才第一时间给自己吸了毒血,现在舌根发麻,意识恍惚,只迷迷糊糊听见耳畔一阵杂乱的动静。

  “不好了!主子怕是被蛇咬了!快!快去请皇上!”

  简宿涵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她要太医,要皇帝有什么用!!皇帝会治病吗?!她强撑着一口气攥住了身边最近的那人,艰难出声道:“快去请太医……不许……不许惊动皇上……”

  她不知自己现在境况多吓人,捂着心口喘不过气来,像是要死了一般,禄海急的领着一帮小太监满殿捉蛇,知夏连伞也未来得及撑,直接冲进了雨幕,朝着太医院跑去。

  彼时皇帝正准备歇下,忽听得外间一阵嘈杂,拧眉起身,一把掀开了帐帘:“吴庸!”

  灯盏霎时亮起,视线逐渐清晰,锦常在披着纱衣困顿的坐起身,玉指攀上男子刀伤遍布的后背,不满的想把人拉回去:“陛下……”

  皇帝无动于衷,声音沉沉:“外间怎的如此吵闹。”

  吴庸急急跪下:“奴才该死,方才漪澜殿来报,说月容华被毒蛇咬伤了,求皇上去看看……”

  锦常在闻言嘀咕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被蛇咬了。”

  她觉得简宿涵是故意争宠截胡。

  皇帝素来多疑,也有同样的猜测,思忖一瞬道:“传朕的旨意,让余延年过去瞧瞧,有什么消息再来报。”

  吴庸只好领了旨意退出去,谁曾想转身的时候和急匆匆进来的九思撞了个正着,两个人砰一声差点摔在地上,吴庸一边扶好帽子起身,一边气的用拂尘抽了他一下:“你个小兔崽子,皇上跟前也敢这么冒失!”

  九思吓的说话都有些结巴:“不……不好了,漪澜殿刚才传消息来,说月容华怕是不行了……”

  话音未落,里间明黄色的帐帘便被人一把掀起,皇帝声线有些沉凝的问道:“你说什么?”

  九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回皇上,方才月容华跟前的知夏姑娘来报,太医去瞧了,说那蛇毒烈性,怕是……”

  皇帝道:“备辇,摆驾漪澜殿。”

  往日清净的殿阁此刻满满当当挤的都是人,皇帝到的时候,就见云婉仪与珍常在已在外间候着了,见她们要行礼,摆手免礼,大步走进内室:“月容华如何了?”

  隔着浅色的纱幔,只见一截雪白的腕子无力垂在床边,指尖大半都乌紫了,太医正在扎针放血,医女煎了祛毒的药汤正艰难往简宿涵嘴里喂,奈何根本咽不下去。

  太医视线从皇帝肩上的雨水湿痕一扫而过,俯身行礼道:“回皇上,是剧毒的腹环蛇,一旦入血催发起来是极快的,顷刻便能要了人的性命,微臣等只能尽力施救。”

  皇帝面色阴沉:“若是治不好,朕让你们挨个被蛇咬一下,看看是能活还是不能活。”

  这些太医为求自保,用的都是四平八稳的方子,根本不敢下猛药,不逼迫施加压力,手上不知有多少冤枉命。

  简宿涵其实是有意识的,她冷汗涔涔,呼吸困难,心脏处也传来一阵阵的绞痛,位扎针的那只手紧捂着胸口,整个人无助蜷缩着,任谁来看都知道她极其难受。

  皇帝掀起袍角,在床边落座,看见简宿涵指尖上的伤,视线恍若一座无形的大山,将众人压的喘不过气来:“都是干什么吃的,好端端溜了条蛇进来也不知道,都带进刑狱挨个查,一处也不要错漏,你们主子若有差池——”

  话未说完,皇帝袖口忽的被人拉住了,他顺着这股力道看去,就见简宿涵面色苍白的望着自己,孱弱得像初春即将消融的雪,让人不敢触碰。

  皇帝缓了缓神色,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如何?”

  简宿涵不怕死,她内心甚至隐隐期盼着,死了就可以回现代,但她对知夏等人到底有些情分,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送进刑狱,攥着皇帝的手,艰难出声道:“生死有命……若嫔妾……嫔妾今日身死……也该是命……”

  她掌心尽是冷汗,皇帝几乎握不住。

  简宿涵无声动了动唇,眼眶微红:“莫要……怪罪旁人……”

  知夏禄海等人跪在下首,见状已是泣不成声,简宿涵平日待他们极好,旁的小宫女小太监也面露哀戚之色,无声红了眼。

  这些奴才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皇帝一看便知,他定定看着简宿涵,见那清冷昳丽的眼眸蓄了水光,莫名便想起那日,她背身对着自己,说的那段话。

  “陛下想护,自然护得住,若不想护了,也是护不住的……”

  皇帝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子是有些特殊的,她眉眼看似冷情,实则又比旁人多了分鲜活,身上也揣着身处后宫这个龙潭虎穴本不该有的善意,只是到底微弱,顷刻便可消弭于无形,纵然他是天子,也难强求生死。

  简宿涵沉沉晕了过去,手却还紧紧攥着皇帝被雨水浸湿的袖子,皇帝也并未抽出,垂眸睨着她仿佛再未长过半寸的指甲,问太医:“可有法子了?”

  他未说什么,但做出让太医陪葬这种荒唐事想来也不足为奇。

  余延年与同僚商议片刻,眼见简宿涵气息渐弱,最后只得咬牙下了副猛药,然后吩咐医女煎熬,给简宿涵喂下去。

  她牙关无意识紧咬,仿佛冷到了极致,身形不住颤抖,那药有一半都撒在了衣襟上,皇帝依稀听见她在呢喃着什么梦话,但凑过去听,她却又没了声,只余一些听不清的呓语。,,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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