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宿涵心下了然,却还是故作不解,
“陛下何出此言,嫔妾向来是不会主动刁难别人的……莫不是为着今日婉妃娘娘的事?”
皇帝问,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那般说?”
无兴师问罪,闲话家常般的语气。
简宿涵抬起眼,一派风轻云淡,
“嫔妾不过实话实说,并不曾有轻辱之意,还是说婉妃娘娘觉得宫女这个身份太过卑贱,因此不喜旁人言说?”
她说完不等皇帝回答,自顾自的道,
“自古英雄不问出身,谁也不是生下来就金尊玉贵的,昔年元顺帝亲自带兵退敌,往后边境和平,匈奴十年未敢进犯,可谁又知道他不过乞丐出身呢?就连如今的三姓望族,当年也是起于微末。”
“清河崔氏,先祖经商起家,淮阳郑氏,打渔人耳,博陵沈氏,因触怒昭顺帝更是满门落入贱籍,可他们不曾因为出身而感到羞愧,不许旁人言说,相反,历代家主都会将事迹记于家谱,以教后世子孙发奋图强。”
简宿涵挑了一缕墨发在指尖,歪头看着皇帝,
“甚至嫔妾,父亲入仕为官前,也不过一介布衣……其实婉妃娘娘何须在意,她纵然宫女出身,过往再如何卑微,可如今也苦尽甘来了,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谁人见了不俯首叩拜,谁人不给三分薄面,比起我等不知强上多少……”
宫中人看不起婉妃,出身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多的则是因为她背主,私爬了皇帝的龙床。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边显出一种极其好看的青蓝色,像是水洗过一般,干净透亮。简宿涵眼底倒映出这些景致,是一幅隽永的山水画。她眼中盛得住清风明月,盛得住碧波荡漾,也盛得住世间疾苦,万般卑微。
“……那么试问嫔妾又为什么要折辱于她?但倘若真是伤了婉妃娘娘的心,嫔妾愿意去景和宫负荆请罪,听凭发落。”
她说着便要下跪,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强行搀了起来,
“朕何时说过你有罪了。”
皇上眸底墨色散去,只映出简宿涵皎若明月的脸,他若有所思,第一次以不带任何轻佻笑意的目光视人,抬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动作恍惚间带了几分珍视,
“她混沌多年,竟没有你看的透彻洒脱,朕也着相了。”
“嫔妾只知人是要往前看的,何必紧抓过往不放,过去的已经是过去,无力改变,倒不如活好当下。”
简宿涵说完便感觉皇帝握住了她的肩膀,她手臂肌肉不自然的轻微抽搐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只听皇帝道,
“你莫恼朕方才这样问你。”
他对她到底有几分特殊,换了旁人,只怕问也不问就直接发落了。不知道为什么,皇上宠婉妃,总是宠得不分是非对错。
她轻轻摇头,娴静若水,
“嫔妾永远不会恼陛下的。”
皇帝与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简宿涵从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情绪。
这句话不知哪里取悦了男子,皇帝拥着她一同躺在摇椅上,一膝微屈,左手懒懒的搭在上面,神情舒适倦懒,凌厉的五官也跟着柔和了几分,一旁的奴才都自觉的背过身去,听着皇帝罕见的轻言细语,
“此处景致虽好,却是凉了些,回头叫人往四面遮上风帘,点上暖炉,冬日也可赏雪烤肉。”
简宿涵昏昏欲睡,双目轻阖,懒洋洋的道,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嫔妾还是喜欢听雨声,冬日太冷了。”
皇帝将她轻拍了两下,
“好,都依你。”
二人就这么相依偎着,许久都没有动,直到夕阳西下快要天黑时,皇帝才小心翼翼的起身,在不惊动简宿涵的情况下将人抱回了寝殿。
他不知简宿涵在烦恼些什么,连睡梦中眉头都是微皱的,皇帝晚间召了内阁大臣议事,不便多待,他坐在床边望了会儿简宿涵的睡颜,头也不回的对知夏道,
“好生伺候着你家主子。”
语罢伸手欲替简宿涵拉上被子,却在触碰到她胳膊时微不可察的顿了顿,皇帝眉头一皱,似是确认般又在原处摩挲了一下,却感受到了几圈凹凸不平的布料。
他思及今日莹昭容说的话,解开了简宿涵的衣扣,露出她半边胳膊,却见那白皙无暇的臂膀上赫然缠着几圈纱布,隐有微薄的血色透出。
皇帝看了眼尚在熟睡的简宿涵,阴沉着脸解开了纱布,几道红肿的血痕赫然映入眼帘,许是因着她肤白的原因,看着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知夏在一旁立着,见状眼睛瞪得老大,竟是没想到简宿涵伤的如此重,心中不由得把莹昭容骂了个遍。皇帝一边轻手轻脚的替简宿涵将衣裳穿好,一边问道,
“今日景鸾宫发生了什么,一一招来。”
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
莹昭容做梦也没想到,简宿涵根本就不曾向皇帝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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