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百岁……”
耳边传来长嬛急切呼喊,时光斗转,光阴似箭,无数个白昼与黑夜交替之下,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一个接着一个鼓起的坟包围着一座木屋,屋旁种着一棵老枫树。
老枫树下,一头鬃毛猎猎的青黑色獒犬龇牙咧嘴,嘶吼咆哮,獒犬胸口一片诡异蓝光,与血肉相融,蔓延四肢。
“百岁……”
猩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百岁恍然回神,方才景象如同过眼云烟在长嬛这一声呼喊后,烟消云散。
他在哪里?这是长嬛?
就在百岁意识到面前獒犬正是长嬛之后,獒犬身形啪的一声崩碎,露出一抹修长身形,栗色卷发,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如水的看向他。
长嬛……
百岁向前一扑,长嬛莞尔一笑,倏然消失。
“长嬛!”
一阵天旋地转,模糊如同浓雾层层笼罩在他的周身,他用力拨开挡住他视线的浓雾,跌跌撞撞的找寻熟悉的影子,却在浓雾尽头,看到了那颗干枯的老枫树。
老枫树下竖着一块墓碑,上面清晰的刻着:百非泠闲与朱熠之墓。
风起,吹起满地枫叶,老枫树后缓缓走出一人,一袭鲜红,她就这么静静的从树后面走了出来,赤脚踩在虚浮的枫叶上,眉目如画,平静又温柔的注视着百岁,认真又专注,那是一种急切又炽烈但又不得不隐忍的眼神,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不敢靠近,生怕多余的举动吓跑了他。
朱熠……
百岁愣在原地,以往无数次的梦境都无法看清她的脸,原来她是这个模样。
杏眼桃腮,薄唇轻抿,美艳不可方物,但眉宇间却自有一股锐利,逼得人难以靠近。
“娘……”
百岁嘴角动了动,树旁女子瞳孔骤然一缩,身形虚晃,眨眼出现在了百岁面前,一把将他抱在怀中。
儿时记忆一瞬复苏,那些与父亲相依为命的数年,有多少次他在梦中见到似真似幻的身影,素未蒙面,只在冰冷的墓碑上知道她的名字,只从父亲为数不多的字句中勾勒她的容颜,幻想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一切。
然而虚幻毕竟是虚幻,直到渐渐长大,终于知道自己的种种幻想不过是一场一厢情愿的奢望。
没有期待便不会生出失望。
不会难过、愤怒和悲伤。
千言万语压在心口,明知自己并非身处现实的他,突然心绪澎湃,种种情绪难以抑制,铺天盖地汹涌而出。
“啊啊啊……”
体内三股力量顺势而起,霸道的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撕扯着他每一根神经每一块骨头,愤怒与绝望充斥脑海,疼痛逼得他几乎发狂,他忍不住惨叫,想从这里冲出去。
满目血腥,映出波涛汹涌的深蓝大海,咆哮的妖兽破水而出,强行将沉海大陆拔出沉海。
阴海之力。
又是那个声音,发狂的百岁恨不得即刻自尽,那股从手臂传来的冰冷妖力由他的骨头一直爬上他的心口,他冷的一个哆嗦,突然又一股力量从对面汹涌扑出,霸道的冲向那股冰冷妖力,三股力量在他的体内又一次正面交锋。
正当他被这三股力量折磨的痛不欲生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传入了他的脑中。
“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的孩子……”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他的颊上。
意识瞬间恢复清明。
风起,带起漫天飞絮,还是那个明媚的午后,有人抱着他,一路而来停在此处,盖起了一座小小木屋。
他看到自己坐在地上抱着那人大腿,伸手去够他身上的手摇鼓,拿到后开心的手舞足蹈。
他看到那人一边低咳一边照顾生病的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他看到墓碑上的手一笔一划刻着她的名字,他看着那人的脸,平静如水,心如死灰。
他看到枫叶飘红的时候,那人捡起一片叶子,放在他的额上。
他看到那人提一盏亲手做的灯,插在墓碑旁,柔和的灯光映出墓碑上的字,也映出那人孤寂的身影。
春夏秋冬,日升日落,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入目,眼前豁然开朗,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从头顶缓缓流入身体,蔓延至四肢。
“我舍不得离开你,但更舍不得失去你。”
红衣女子轻轻抱着百岁,在他即将睁眼之时,放心的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我不曾后悔,孩子,一路走来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后悔,你是我的骄傲,是我与阿闲生命的延续,所以……不要恨自己,好好活下去……”
娘……
未出口的呼喊,在睁眼一刹伴随着红衣女子破碎的容颜,化作点点白光,飞入枯萎的老枫树。
老枫树轰然倾倒,激起一阵尘土。
百岁双目紧闭,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
……
两日后。
百阁宫内,那日百非泠渊第一时间将百岁与缩小的长命带了回来,他并没有追究末色的事,而是直接找上何妙,何妙被问得哑口无言,百非泠渊冷静下后,将两人安排在了只有自己可以出入的后殿中。
百岁足足昏迷了三天才苏醒,冷月高悬,屋内只有他一人,他平静的睁开眼睛,伸手一抹脸,湿漉漉的全是泪水,喉咙哽咽难言,胸口好似压着一个东西,让他喘不过气来。
次日,百非泠渊照例来看百岁,谁想空荡荡的屋内早就人去楼空,百非泠渊神色大变,又匆匆去看长命,看到长命还是昏迷不醒,他稍微松了口气。
谁知一转身,百岁赫然站在窗边,神色冷峻至极。
“你醒了?”百非泠渊大喜过望。
百岁沉默不语,百非泠渊察觉他神色有异,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百岁伤势已痊愈,按照他之前的说法,要调和他体内三股妖力必须血亲,妖力又在他之上,除了他之外,万坟岗老枫树下葬着的他的双亲,其中他的母亲为寄生木族枫妖,他原以为那颗枫树是朱熠死后所化,没想到当年朱熠濒死之际给自己尚留一息。
但如今老枫树倾倒,朱熠恐怕也……
“我娘当年是因何而亡?她的死,是不是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