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回过神,指尖滑过她面庞,抽出手,坐起身来,四下看看,道:“这是哪里?”
花精端起小碗,一手执着汤匙,攨了一勺汤,吹了吹,道:“这是盖二的府邸,他把最好的房子腾给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汤匙,送到他嘴边。
江延张嘴,喝了那汤,只觉香甜软糯,咽下去,又咂咂嘴。
花精微微一笑,道:“好喝么?”
江延道:“好喝。”
花精又攨了一勺,喂在他嘴里,道:“多喝点,补元气的。”
江延好奇道:“什么做的,就补元气?”
花精笑道:“是大肚草、月子花、十月果,三样一起,调制成的。”
江延奇怪道:“这些名色,我怎么从未听过?”
花精格格笑起来,道:“就是给女人坐月子喝的。”
江延闻言,看那汤时,却见有些红色,不由恍然道:“是红糖水啊。”
花精闻言,却就笑倒在床上,直趴在他怀里,道:“也不全是,加了些固本培元的东西。”
江延听她格格笑着,便觑着她那翘臀,伸出手,啪的打了一下,道:“长本事了。”
花精娇哼一声,将他抱紧了些,道:“郎君,我给你做这么好的汤,你却欺负我。”
江延闻言,想起自己昏迷前,还在深渊边上,此刻却又在这锦绣床上。
他心知这一路走来,一定是花精服侍他,不由心中一暖,抱紧了她。
两人在红床上,紧紧相拥。不一时,便觉有些燥热。
花精轻声道:“郎君……”
江延轻轻“嗯”了一声,就要动手,忽听得“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敲门声来的太巧,江延皱眉道:“是谁?”
只听一人道:“大人,是我,比先。”
江延闻言,想到那一支骨箭,便抱着花精,深吸一口气,强抑怒火,道:“什么事?”
比先道:“有要事禀报大人。”
江延又吸一口气,拍拍花精后背,道:“进来吧。”
推门声响起,花精起身,坐在床上,理了理云鬓。
比先走进来,对江延行礼道:“大人。”
又对花精行了个礼。
江延固然恼他,但又感怀他,便温言道:“什么事?”
比先道:“今夜盖统领宴请宾客,席间,北城区的一位统领,被他斥责了。”
江延心中一跳,却不动声色,道:“他是大统领,斥责手下,算得了什么?”
比先道:“可是,斥责到最后,却没个问罪的理由,只说是那小统领喝醉了,在说疯话。”
江延心头又是一跳,却依旧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了。”
比先见他神色,只道他不放在心上,道:“大人,此乃非常时期,属下担心……”
江延接过他的话,道:“担心那位小统领,提了些不该提的建议。所以盖二斥责他,又不敢说出理由,是不是?”
比先点点头,道:“大人英明。”
江延忽然发现,比先其实是个人才,只是被卞三埋没了。
他就舒展手脚,伸个懒腰,望空击出一拳,道:“不用怕,任他千谋百计,我自一拳打穿。”
他空击一拳,那红床上的帘帷,竟就跳了一下,险些崩开。
比先惊道:“大人,你恢复了?”
江延点头,“嗯”了一声。
比先道:“那陈无风和……”
江延道:“我功法有些不同,恢复的快。”
他借助那符篆,定住岩浆,照理说该有三日不能动弹。
但他修有金丹大道,那是举世无双、并世无二的神功,是以一天不到,就恢复了。
比先道:“那属下就放心了。”
江延道:“要保密,你要让任何人知道。有人问你,就说我虽能下床,却还不能动用灵力。”
比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江延道:“你说说,你是怎么射死吴副堂主的。”
比先闻言,露出回忆的神色,讲述道:“那一日,属下要了最后一件纸衣,飞过深渊。”
江延道:“你就不害怕?”
比先道:“遇到大人以前,我总是不断的害怕,不断的让步、退缩。遇到大人以后,我忽然发现,很多事情,如果去做了,也就那样,没什么好怕的。”
说完,偷眼去打量江延。
江延“嗯”了一声,点点头,不予置评。
比先接着道:“我飞到中宫,四下里找寻大人。但我脚程又慢,本领低微,故此只能小心翼翼的找寻。”
江延点头,道:“做的好。”
比先喜道:“大人不说我胆小么?”
江延摇头,道:“敢飞到中宫,是有勇。知己知彼,小心翼翼,是有谋。如你所言,你本领低微,脚程又慢,脚步声又大,若是叫人发现,一定难逃。”
比先喜道:“大人过誉了。”
江延道:“继续说,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比先道:“那中宫庞大,我找啊找的,忽然看见了冯三儿。
江延“哦”了一声,道:“冯三儿?”
比先道:“当时他抱着一件大红喜服,还有一件红盖头,往一座偏殿里走。”
江延好奇道:“喜服?红盖头?”
比先道:“正是。”
江延略微猜到一些,道:“你接着说。”
比先道:“他抱着那喜服、盖头,走进偏殿里。我正要去看,忽然又望见陈无风。”
江延道:“他在跟踪?”
比先道:“正是。”
江延笑道:“有趣,有趣。”
比先道:“我当时躲在一座亭子后,看到那陈无风藏身在一颗树后,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
江延道:“若是我,一定冲进去了。”
比先道:“大人说什么?”
江延道:“那屋子里,一定是他师妹陈无雪。我若是他,一定冲进去砍死冯三儿,才不偷听。”
说着,看了花精一眼。
花精轻笑一声,满眼柔情,却就抓住他手。
比先道:“大人怎么知道,那里面是陈无雪?”
江延摆手道:“你接着说。”
比先道:“我在外面看,那陈无风,听了一会儿,却就捏着拳头,脸色涨红,似乎十分愤怒。”
江延暗道:“有人给他师妹送喜服,不气才怪。”
比先道:“过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便服老头。”
江延心头一跳,知道是王安,便道:“他来怎地?”
比先道:“那老头进了侧殿,大声说了几句话,似在斥责冯三儿。”
江延闻言,默默思索,良久,叹息道:“唉,他也未必就是个坏人。”
花精拉着他手,道:“郎君,世上许多事情,都是立场不同。”
江延微微点头,对比先道:“然后了?”
比先道:“然后,那老头就走了,后面跟着冯三儿。”
江延点头,道:“陈无风了?”
比先道:“陈无风待他们走了,走到门口,一看,那门锁了。好家伙,就一跳,直跳在侧殿顶上,又去揭瓦。”
江延微微点头,并不言语。
比先道:“他揭下瓦,就跳了下去。我靠近一些,看时,只见他在那屋里,与他师妹搂抱、亲嘴了。”
江延闻言,偷瞧了花精一眼。
花精面色发红,用指甲,在他手上挖了一下。
比先道:“他们两个在那里搂抱,亲嘴,又哭又笑的说话,说了许久。”
江延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比先道:“他们没走。”
江延好奇道:“没走?”
比先道:“我看的分明,他们两个待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开始脱衣服。”
花精闻言,却就“唾”了一口,把比先吓了个半死。
江延闻言,咳嗽一声,道:“陈无风这厮,也太无状!敌营之中,就干这样事情!那个,你说些干净的,不要污了女王大人的耳朵。”
花精闻言,又狠狠的挖了他一下。
比先闻言,不解道:“干净的?什么干净的?他们两个脱了衣服,又穿上对方的衣服。”
江延惊咦一声,道:“什么意思?换衣服作甚?”
比先道:“大人,你不知道,那陈无风穿上喜服,披下头发,盖上盖头,却就跟女人没两样!”
江延心头一跳,道:“然后了?”
比先道:“然后陈无雪躲在帘子后面,陈无风坐在床上,一直坐着。”
江延道:“你就一直看着?”
比先道:“我倒想去找他们,只是那门锁着,我又跳不上侧殿。”
江延道:“你到窗外,喊一声也好。”
比先道:“其实我当时,也好奇,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就想看看。”
江延点头,道:“然后了?”
比先道:“我等到天晚,发现他还坐着,就急了。想要上去喊他,让他带着陈无雪,一起去找大人。”
江延道:“怎地又没喊?”
比先道:“我正要出去,忽听到脚步声,再一看时,正是穿着喜服的冯三儿,还有一个朱砂门弟子,一个穿便服的青年。”
江延笑道:“来带新娘子了。”
比先道:“不错。当时我躲在后面,看他们走进去,把陈无风带走了。”
江延道:“带到哪里去了?”
比先道:“我跟着他们,一直走时,发现他们把陈无风,带到一座大殿里。”
江延道:“那大殿里,一定是红灯结彩,十分喜庆。”
比先道:“谁说不是了?一片喜庆!那陈无风被带进去,站了一会儿,就开始拜堂。”
江延闻言,与花精一起,哈哈大笑,道:“陈无风,跟冯三儿拜堂?”
比先点头,道:“不错。”
江延大笑,良久,却又慨叹道:“陈无风,好胆色,好胆色!”
比先道:“我在外面看着,都吓了一大跳,生怕他被发现。”
江延道:“拜了堂,无非就是吃饭。那倒不用说,只说如何入洞房。”
比先点头,道:“他们吃到子时,冯三儿醉醺醺的,回到侧殿。”
江延冷笑道:“只怕已是急不可耐了。”
比先点头,道:“急的很,进房间关了门,就直抱着陈无风大腿。”
江延与花精,想象着那副场景,俱都哈哈大笑。
比先道:“又要去揭盖头,一揭,早被陈无风拿住喉咙。又要扒刀,旁面又闪出陈无雪,抢过那刀,架在他脖子上。”
江延哈哈大笑,道:“好洞房,好洞房!”
比先也笑,道:“我在外面看着,也不知陈无风说了什么,就望见那冯三儿,耳朵里冒出两股青烟。”
江延闻言,直笑倒在尘埃里,不能自抑。
花精也笑,却没有他那么夸张,又拍着他后背,道:“好了,郎君,笑的那个样儿。”
江延就收起笑容,道:“然后了?”
比先道:“然后也不知怎地,冯三儿忽然倒了。”
江延奇道:“倒了?”
比先点头,道:“倒在尘埃里。”
江延道:“那是为何?”
比先道:“我也不知。只是他倒了后,黑暗中又走来个人,直走到侧殿门口。”
江延越听越奇,道:“是谁?”
比先道:“是个穿便服的青年。”
江延冷笑道:“莫非还有人看上新娘子,想要来个李代桃僵?”
比先道:“这人走到房里,陈无风已戴好盖头。”
江延道:“他也扑过去了?”
比先摇头,道:“那倒没有。他走到房里,跟陈无风说了两句话,就摸出一个瓷瓶儿,递在陈无风手里,扭头走了。”
江延隐约猜到什么,道:“然后了?”
比先道:“陈无风又起身,似乎想追他,但他径直走了。”
江延道:“然后?”
比先道:“然后陈无雪就走出来,跟陈无风说了两句话。陈无风就打开瓷瓶儿,倒出什么,递给陈无雪,被陈无雪一口吃了。”
江延听到这里,慨叹道:“怪不得,怪不得!”
花精道:“郎君,什么怪不得?”
江延道:“那个便服青年,叫张鑫。他迷倒冯三儿,给他们送解药的。难怪他们不走,一定是陈无雪被下了药,走不了。”
花精道:“郎君怎么知道?”
江延道:“后来在岩浆湖上,我掩护你们逃走时,他虽来围攻我,但却剑下留情,与我演了一场大戏。”
花精奇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江延沉吟半晌,道:“毕竟是学宫弟子,或许是良心未泯,不愿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花精微微点头,道:“天下若都是这样的人,那便好了。”
江延点头,又望向比先。
比先道:“是了,陈无雪本来,一直柔柔弱弱的。吃了那东西,却就摸出什么,往房梁上甩了一下,看那劲道,显然是恢复了实力。”
江延道:“那一定是她的银针,然后了?”
比先道:“然后她就坏事啦!她对着冯三儿拍了一掌,冯三儿就大声痛呼,惊动了其他人。”
江延闻言,自语道:“他们直接走了,岂不是好?却又为何叫醒冯三儿?一定是要问些什么。问什么?是了,他们还有个师弟,陈无炎。”
比先沉吟着,道:“或许便是如此。”
江延道:“他们惊动了旁人,然后了?”
比先道:“然后他们就逃了。”
江延道:“逃到哪里去了?”
比先道:“我远远的跟着,看见他们逃到一间大殿里。”
江延道:“是谁在追杀他们?”
比先道:“是两个便服青年。”
江延道:“然后了?”
比先道:“说来也怪。他们两个人逃到大殿里,却只有陈无雪一人出来。”
江延“哦”了一声,道:“陈无风没出来?”
比先道:“他没出来。那两人追进去,发现陈无雪走了,便去追她。”
江延道:“调虎离山,这是陈无风一贯会使的手段,只是他难道就不出来?”
比先道:“过了一会儿,他就出来了,却还带着一个人。”
江延奇道:“是谁?”
比先道:“就是大人的朋友。”
江延“哦”了一声,道:“他去救吴剑了,怪不得他们三个在一起。”
比先道:“但他们一出来,就遇上了被我射死的那个人。”
江延闻言,想起吴副堂主说的:
“吴剑!你这目无尊长的小畜生,还往哪里跑?”
便道:“他们斗了起来?”
比先道:“斗得好凶。那执剑的中年人,险些被打死了。”
江延道:“陈无风凭着宝剑,已不弱于补天境高手。再加上一个吴剑,吴副堂主败的不冤。”
比先道:“那吴副堂主,眼看就要死了,却又不知从哪里,飞出个小石子儿,打飞了吴剑的长剑。”
江延道:“那一定是王安来了。”
比先道:“不错,就是那便服老头,一声清啸,吓退了他们。”
江延道:“然后了?”
比先道:“然后他们就往前走,又碰见陈无雪,正在被那两个便服青年围攻。”
江延笑道:“张鑫一定又演起来了。”
比先道:“如今想想,那人确实在演。没次陈无雪要倒霉时,都被他救了回来。”
江延微微一笑,道:“然后了?”
比先道:“然后陈无风和大人的朋友,就杀进去了。”
江延笑道:“那还打什么,一个打四个。”
比先道:“不错,另一个便服青年,眼看就要落败。”
江延道:“王安又来了?”
比先道:“不是,他却撑不到那时候。只是他们在后花园打斗,将那花草树叶都打飞起来,一时间漫天落花,遮住视线,就都不敢出手。”
江延闻言,遥想漫天飞花之下,五人激烈争斗的场景,不由悠然向往。
花精却柔声道:“可怜的花儿。”
江延闻言,抓住她手,道:“还有重开时。”
花精“嗯”了一声,微微点头。
比先道:“就这片刻的拖延,王安啸声又至。”
江延道:“可惜了。”
比先道:“他们三人又逃时,就逃到那大雪松上。”
江延道:“那大雪松周围,都是陷阱,他们怎能上去?”
比先露出感怀的神色,道:“就像大人救我一般,陈无风用那符篆,放了阵风,飞到大雪松上的。”
江延“嗯”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比先道:“他们飞到雪松上,王安就不敢再追,站了一会,便离去了。”
江延道:“然后了?”
比先道:“我就在那等着,等一会,就看见大人的朋友,从树上跳下去,捣鼓那大雪松的根。”
江延道:“他是破阵的好手,一定是要研究阵法。”
比先道:“不错,那阵法当真厉害。当时他拔出长剑,在那雪松根系上,砍了一下,却就被弹飞了。”
江延微微点头,忽然对花精道:“你说那时候,他知不知道,我被困在下面?”
花精道:“陈无风知道你掉入陷阱,他既然和陈无风在一起,应该也知道。”
江延微微点头,又对比先道:“他砍不断那阵法,然后了?”
比先道:“然后他就爬到树上,不知说了什么,又爬下去,又捣鼓阵法。”
江延道:“然后了?”
比先道:“然后,好像就吵起来了。”
江延皱眉,道:“怎样吵起来?”
比先道:“不知为何,大人那朋友,想往树上爬。陈无雪则严阵以待。”
江延微微沉吟,道:“然后了?”
比先道:“就在这时,东北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雪地上又凸起好大一块。”
江延闻言,却就望向花精,道:“这是哪个又聪明、又伶俐的大高手做的?”
花精白了他一眼,道:“若是不聪明,不伶俐,你可就等着吧!”
江延哈哈大笑,拉着她手,又望向比先。
比先道:“那一声响后,大人那朋友,又说了些什么。陈无风就解下腰间宝剑,扔给了他。”
江延道:“是了,他们之所以吵架,无非就是为了宝剑。”
其实吴剑身上,本也有一柄无坚不摧的宝剑,却被吴副堂主收缴了,现在江延身上。
又听比先道:“大人那朋友,执着宝剑,望树根上砍了一剑。”
江延道:“这一剑结果如何?”
比先道:“听那声音,似乎砍进去了。但他也被弹飞。”
江延点头,道:“难怪他要用那符篆。”
比先道:“不错,他爬起来,就捏碎那符篆,打在自家身上。”
江延道:“他修的功法,就与剑气有关。如此一来,一定能砍断那树根。”
比先道:“当时他用了那符篆,就红着眼。执着宝剑,乱砍乱劈。须臾把那根系都砍断了,自己也躺在地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