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起身,到东厢房,摸出两套灰衣,递给江延一套,道:“换上。”
江延不解,对着那衣服发呆,老道士早套了一件,江延道:“老师倒是大方,还没干活,先送衣裳。只是这衣裳老旧的很,老师怎么拿的出手?”
老道士又穿上一件,自怀中摸出两块蒙面的黑布,系了一块在脸上,道:“此行火中取栗、虎口拔牙,凶险异常。你日后要做这样得罪人的事,一定要穿好这身衣裳。”
江延闻言,对着那灰衣,发呆道:“难道穿了这身衣裳,别人就不来怪我抢他们宝贝?”
老道士沉声道:“是为了保护你身边的亲戚朋友。”
江延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便即去换衣服,须臾换好,又蒙了面,老道士早到了庭院墙根下,见江延出来,喊一声:“我徒跟来。”
在地上一踩,整个人腾身而起,越过高墙。
江延苦笑道:“不讲究,原是个爬墙头的道士。”
飞奔两步,到墙根下,借着冲劲,一个空翻翻将出去。
一出去,老道士便抓住他胳膊,道:“眼睛睁大了,我来带你飞一飞。”
江延还未答应,只觉胳膊上着力,微风拂面,身体一轻,眼前一花,整个人已飞到半空中。
他也不知有多高,望下一看,小山村已尽收眼底,自家房子便如鸡舍一般大小。
世上不生翅翼之物,但凡飞到这么高的所在,没有不怕的,江延也不例外。
彼时他望下一看,只觉口干,两腿下冷风飕飕,已发了一身细汗,便抓住老道士胳膊,道:“老师,您老人家可要抓紧,但凡松放些,收的就不是徒弟,是一坨肉酱了。”
老道士冯虚御风,腾在空中,衣衫猎猎,大有仙韵,更不理会儿他一些,张神目,望东方一瞥,居高望远,早看见陈无风、陈无雪、陈无炎三个小黑点。
便弄神通,架起清风,半空里吹过,飞快的跟将上去。
江延只觉耳边风声呼呼,略一抬眼,只见大地良田飞快的倒退,他终究还是孩子,忍不住心中恐惧,便“啊啊”的叫了出来。
那良田上有两人耕地,闻听喊声,便即抬头去看。
老道士风一般快,早已去的远了,两人只看见一个小灰点,登时俯身下拜,连呼神仙。
不一时,只听前方耸孤兽蹄声嘚嘚,老道士速度放缓,江延定下心神,不再乱叫,定睛一看,只见风雷门三位高徒,分明驰在前下方不远处。
彼时双方距离极近,他居高去看,隐约已能看见陈无雪一身白衣之下,一根黑色的肚兜带子。
原始丛林之中,因空气异于有人家处,故此林木常显出巨大之观。
此处已近青龙山,古木狼林,参天拔云,如虬龙一般。
老道士借了林木掩映,飞在树梢之上,紧紧跟着三人,一点儿也不松放。
江延悄声道:“老师,我们干么便跟着他们?却不是吃屁?赶早儿超过,抢在他们前头,进那大墓,将那宝贝摸上一千件,走人便是。”
老道士道:“不当人子,你当开杂货铺么,就有一千件与你?这青龙山广大无比,你知道大墓在哪吗?”
江延道:“我那日偷听到,是在山中一个平湖之下。”
老道士道:“山中平湖几何,一个个找去,不麻烦么?这些人都打探好了路径,绘好了图,跟着去,岂不容易?”
江延闻言,去看时,果然那陈无风手中摊着一张图,便道:“老师,我们抢走了这图,自己干事吧。”
老道士道:“莫要急,似你这样性子,哪里能行走修行道!此道险恶无比,最能伤人性命,凡事都要静观密察为上,多行黄雀之事,莫求捕蝉之功。”
江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还未说话,忽闻得一阵腥气,他翕动鼻子,四下看去,怪道:“此地又没溪流,怎地有死鱼臭味?”
却又听下方陈无雪说话:“无炎师兄,你近来一场大病,修为可曾落下了?待会要施展那小风雷阵,莫要不济。”
陈无炎从前说话,便如野狼般,沙哑又中气十足,此刻却虚弱了许多,嗷嗷的道:“师妹说哪里话,虽是凭白生场大病,伤损精神,修为却还在,何来不济之谈?且看!”
左手一抬,掌心迸发一道半尺长的火光,直飞向前方古树浓荫之处。
江延看到这一幕,暗道:“没天理,放火烧山,算的什么本事?不济,不济!”
“嘶!”
须臾,那火光落在树影之中。
只听一声长嘶,七八条碗口粗的老蛇,俱披着一身火光,扭动身躯,自树上落下,没命介望前飞奔。却只蹿出半里路,就烧的只剩骸骨了。
原来这些老蛇浑身青黑,藏在树影之中,浑然一体,等闲察觉不出,若有人、畜经过,多半逃不得它口。
江延望见这一幕,只觉心惊,暗想:“我却没看出那树影中藏着许多条蛇,便看出,也没这手段,干净利落的除去它们。”
耸孤兽四蹄如飞,须臾经过那些个老蛇骸骨,踩的粉碎。
陈无炎道:“师妹,师兄手段如何,可当的起不济二字?”
陈无雪笑道:“想不到师兄生了场大病,火气倒是不曾稍减。”
陈无炎望了陈无风一眼,嘿笑两声,不再多言。
少倾,忽听得“沙沙”之声,江延凝神去看,但见满山满树的树叶,忽然齐齐倒向一边,正心惊间,又听得嗷嗷狼嚎之声,自远及近的传来。
“唏律律……”
耸孤兽人立而起,似被惊住,住蹄不前,三人按住兽首,陈无雪骂到:“呆畜生,也配做麒麟后裔!”
遥远的密林深处,幽暗之中,一颗颗绿宝石亮起,连成一片,便如夜幕中的繁星一般。
烟尘渐起,大地微微颤动,狼嚎声愈发响亮。
“嗷……”
当先一匹高大的灰狼,白齿落寒光,啸吼如雷,四蹄如飞。
在其身后,也不知有多少野狼,或青或黑,呈半圆形压将过来,直如潮水一般。
江延在半空中看的分明,足有百十头野狼,暗想:“可怜!这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么?这么多狼,也不用啃咬,只一只挠一下,也挠死了。”
“找死!”
陈无雪一声娇喝,两腿猛夹耸孤兽肚子,那畜生唏律律一声喊,直冲向狼群。
好女子,左手提了缰绳,右手从怀中摸出什么,手腕轻轻一抖,更不见甩出什么。
江延暗想:“这女子吓的傻了,这般手舞足蹈的,岂不送命?”
“嗷……”
当先那灰狼忽的哀嚎一声,四蹄一软,扑倒在尘埃里,挣也不挣一下。
陈无雪手腕又一抖,狼群中又倒下一狼,更不挣命。
她将一只右手上下翻飞不停,那群狼便似中了邪,顷刻倒下数十头,更不爬起。
狼群冲的迅猛,忽然倒下数十头,后面的狼来不及跳起,被绊的连连打滚。
狼虽恶狠,亦有灵性,不明不白死了数十头,乖觉的掉头就跑,憨些的只顿了一顿,便如遭雷击,扑倒在尘埃里。
顷刻间,百十头杀气腾腾的恶狼,死的死逃的逃。
陈无雪手腕一抖,江延隐约见到一点白光闪过,正不知是何物事,又见陈无雪转回来,邀功似的,道:“许久不曾动手,每晚睡觉,这针在我怀里跳啊跳的。今日好杀了一通,也算解闷。”
江延闻言,立刻想起那一晚陈无雪从怀中摸出银针的一幕,额头顿时出了一片冷汗,暗想:“好厉害女子!当日我若走的迟些,只怕也如这些恶狼一般了。”
转念一想,又觉心惊:“这两人如此了得,真不知那陈无风有多大的手段,竟能将他们治的服帖。”
山行路远多瘴恶,三人七拐八绕,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途,那耸孤兽号称日行万里,鼻头却也喷出白气来。
只是再遇不上什么野兽,似乎群狼一退,远近方圆的野兽都怕了。
又走片刻,忽见一块界牌,上写着瘦金体的“青龙山”三个大字。
陈无风勒住缰绳,道:“仔细!过此界牌,再不可杀戮精怪。若扰乱了人道秩序,叫大妖拿住,便师父的面子也不好使。”
陈无雪和陈无炎连连应声,三人掠过界牌,俱在耸孤兽头上拍了一下。那耸孤兽极有灵性,一拍,脚步就轻了许多。
江延在后方,仔细看那界牌,对老道士道:“师父,悄悄的下去,敲些粉儿下来吧。”
老道士大为惊奇:“这界牌不过是一块含铁的青石,山上遍地都是,要他作甚?”
江延道:“村里传说,青龙山上一块界牌,最是神异,一向不为人所见。若从这界牌上刮下粉子,和在汤水里喝了,能祛百病。”
老道士道:“神异个屁,似那些凡夫,如何走过这险恶之路,到得此地?故此不为人所见。”
江延闻言,心生恍然,这才意识到,所谓的传说,如今已是触手可及。
老道士斥他一句,更不停留,纵风赶上三人。
过了界牌碑,路上光景又有不同,江延只觉山路渐高,四周林木如龙,那地上有些药草,有直看的江延眼睛放光,道:“老师,这是真的了,采下这些药,够吃到老了。”
老道士道:“不值钱,须是灵兽伴生的灵药,方才入修士的眼。”
又走片刻,天已中了,风雷门三人住了马,拿出干粮大嚼,江延与老道士隐在树梢上,只听陈无风道:“无炎,去采些虎骨草来,我丸几粒丹药。”
陈无炎应了,陈无风又嘱咐道:“仔细,闻着味儿,莫进了那虎精的地盘。”
陈无炎又应了,便去寻草药,陈无风和陈无雪歇在树梢下,陈无雪道:“师兄怎地突然想起来丸药?”
陈无风道:“方才无炎出手时,以食中二指发火,运气手有些抖,那定是心包经外弱,大肠经内虚,故此气力不足。我丸一味虎骨丹,叫他服下,有八个时辰的药力,免得他掉链子。”
陈无雪闻言,注视着陈无风双眼,道:“师兄,你真厉害。”
陈无风微微一笑,没有搭话。
两人吃些干粮,足过去一刻钟,陈无风忽的跳将起来,从怀中摸出两把铁锹,扔给陈无雪一把,道:“快挖!”
陈无雪惊呆了,道:“挖什么?”
陈无风运铲如飞,须臾已挖开尺许,道:“陷阱!快挖!”
陈无雪拿起铁锹,也挖起来,两人都是修士,气力非同凡响,半刻钟不到已挖出一个大坑来,陈无风飞身而起,右手如刀,须臾斩下七八根树枝,盖在大坑上方。
上方,江延一头雾水,道:“这是做什么?”
老道士道:“这小子,嘿。”
彼时天气严寒,满地皆是落叶,两人将落叶铺在树枝上,叫人看不出破绽,陈无风便坐到那陷阱上,招呼陈无雪道:“师妹,来。”
陈无雪心知下面便是陷阱,哪里肯坐,只道:“师兄,这陷阱也没用,似你一个大男人坐在上面,也不塌,能困得住谁?”
陈无风道:“得是重的,才能落下。”
江延正听着,忽见陈无炎到了远处,缓缓走来,走路姿势还有些奇怪,便如一个被人牵了线的木偶。
江延正奇怪,老道士忽然把手一指,江延循着看去,但见一头一丈来高,三丈多长的黑虎,在树枝上无声无息的纵横跳跃,兜着圈子,渐渐靠近陈无风、陈无雪的所在。
陈无炎走将回来,手中拿着几株黑黄纹理的草,远远的道:“师兄,造化高了,不知怎地,竟采来几株老药。”
陈无风道:“在何处采的?”
陈无炎道:“我往里走,看见便采来了。”
陈无风道:“你一直往南走的是不是?”
陈无炎道:“虎在南方,南方有虎骨草,我自然要往南走。”
陈无风拿出那地图,道:“你走了这许多时候,一直往南,早到了那虎精的地盘,他怎地不来吃你?”
彼时陈无炎已走到近前,将那虎骨草递与陈无风,陈无风伸手去接,陈无炎五指忽然一红,就去扣陈无风手腕。
这一下惊变陡生,陈无炎修的火性真气,若叫他扣住经脉命门,性命必定有损。
陈无风却好似早已料到,手腕灵巧的一翻,竟反扣住陈无炎手腕,陈无炎浑身一软,险些站立不住。
“陈无炎,你……”
陈无雪惊怒。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如潮水般盖过了陈无雪的话语,下一刻,一头身形硕大的黑虎,自高处合身扑下。
“呼……”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满山林木,哗啦啦的哀嚎起来。
陈无风扣着自家师弟手腕,整个人潇洒的一个转身,出了陷阱,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那老虎扑在陷阱里,陷阱周围的土地都龟裂了。
“嗷吼!”
那虎吃痛,怒吼一声,江延在高处看的分明,这一声吼后,方圆几十里内,林木震动,尘嚣直上,至少有十几只精灵都远去了。
那虎一吼,陈无炎似乎便有了力气,手腕虽被扣住,仍旧抬起右手来击陈无风,却早被陈无风一掌击在脑门上,当头棒喝道:“还不醒来?”
彼时陈无炎双目通红,叫他一喝,红光渐退,清明渐回。
“吼!”
那黑虎挣出陷阱,怒吼一声,陈无风三人早退开数十丈远。
黑虎弄个神通,虎爪一挥,三股刀一般的煞气斩向陈无风。
“吟!”
剑出鞘,响声清越,如龙吟般。陈无风猛力一挥,一道如月华般的银光斩破黑煞。
“虎王息怒,我等乃风雷门弟子,路过宝地……”
陈无风大声道,同时一跃而起。
“吼!”
那黑虎一头撞来,撞断了三四棵古木,一双眸子血红的,似乎已暴怒到了极致。
“走!”
陈无风厉喝一声,拎着陈无炎,飞身上了耸孤兽,轻轻一抛,将陈无炎抛在耸孤兽身上。
陈无雪早上了耸孤兽,此时扬鞭怒喝,那耸孤兽骨软筋麻动不得,被她在肚腹上拍了一掌,便好似开了油门,没命介飞奔。
陈无风也拍了一掌,只有陈无炎气力不足,动作慢了,早被那黑虎赶上,眼看就要命丧虎口,陈无风马鞭一甩,缠住陈无炎腰身,将他带了过去。
“律……”
可怜那耸孤兽,被黑虎一掌拍的四分五裂,当场暴毙。
“吼!”
黑虎又要追赶,那耸孤兽便如装上了翅膀,带起一团烟尘,飞快的去远了。
“老师,赶上呀!”
高处,江延道,目光随着黑虎远去。
老道士摇摇头,把手一指,江延循着望去,但见不远处,一人正鬼头鬼脑的张望。
这人穿着官府制服,胸口一个“吏”字,却是个差人。
他目送那团庞大的烟尘远去,转身往西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