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回望山巅城,却见金光万道,照彻无明。
看了一会,却就朗笑三声,复又打马前行。
花精听他笑声,分明有胸胆开张、波澜壮阔之意,却道:“郎君,我好佩服你。”
江延道:“佩服我什么?”
花精道:“如今我们是秋后的蚂蚱、经霜的残菊、中宵的烛火,性命只在顷刻之间,郎君却还能如此朗笑。”
江延笑道:“你道我笑什么?”
花精道:“郎君笑什么?”
江延道:“我们第一次来,是深夜时分。月光下远远瞥见这城,却是什么模样?”
花精低眉,沉思道:“那时还有乌云,又在深夜里,自然是一片晦暗。那巨城便如一只巨兽,披着乌云,趴伏在山巅上,颇为恐怖。”
江延回首,笑道:“你再看此刻,旭日东升,这城墙上一片金光,焰焰的展放光明。直将这深崖秘壑之中,晦暗不明之处,俱都照的坦荡,岂不叫人胸胆开张?”
原来他赤子心性,见了光明之物,就欢喜莫名。见了晦暗深沉之物,就拂袖不喜。
花精见他欢喜,也觉欢喜,便与他说些闲话儿。
那马飞快,须臾奔到环山路上。
江延望前看时,却见那路口一道铁索,直通下方,上面还系着个大铁笼子。
他就打马上前,开了大铁笼子。又与花精牵着马,一齐走进去。
少倾,那大铁笼子就直往下冲。
那骨马沉重,两匹都塞在笼子里,那大铁笼子就冲的飞快。
不一时,就冲到山腹之中,早望见那大磨盘,锁链子,并那两层楼的小屋。
江延望着磨盘,想到那天晚上,在铁链子上攀爬,险些被绞成肉泥的一幕,不由暗自心惊。
那索道之旁,又站着个阴灵,见两人来了,道:“请出度牒!”
江延摸出盖二的令牌,递将过去。
那阴灵接在手中,还不认识,仔细看时,却就慌忙道:“好了,好了。”
就摸出一根铁棍,上面系着一块红布,对着那二层楼小屋挥舞着。
少倾,那大磨盘轰隆隆转起来,带动那绳索,拽着大铁笼子,直往上去。
原来自盖二得掌大权,这上山下山的通道,又重新派了人执掌。
那大铁笼子被吊到高处,换上另一条索道,却又直冲下去。
又过两刻钟的功夫,早望见一片旷野。那索道渐渐平了,大铁笼子的速度也慢下来。
须臾,那大铁笼子彻底停下。江延见状,却就打开那门,牵着马直跳下去,
两人出笼换马,觑着方向,驰骋在广袤的旷野之上。
彼时小界之中,正是深秋时节,西风卷地,草黄叶落,那许多花儿,都在风中瑟瑟发抖。
花精见同族伤残,又想到自身遭际,便不由伤感,在马上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一朝花落容颜老,魂消香断有谁怜?”
江延听着,道:“这些花儿,绽过三春景,捱过酷夏寒,轰轰烈烈的开放过了。到此刻西风一过,纵萎黄凋谢,也算是喜丧。”
花精闻言,却就收拾伤感,复往前走。
正走着,又听见高天之上,有鸟鸣之声。
这鸟鸣声,不似黄莺,不似紫燕。不似老雕,不似麻雀。也不似喜鹊,不似乌鸦。
江延只觉从未听过,却就抬头去看。
看时,却见两只秃毛大鸟,正在天上来回盘旋。
江延看的好奇,道:“这是什么大鸟?”
花精看时,变色道:“郎君,造化低了。”
江延道:“怎样造化低了?”
花精道:“想是我们死期将近,就连这秃鹫,都跟着来了。”
江延大惊,道:“我听说,世上有一种大鸟,唤作秃鹫的,专一吃死人肉。若有那老人将死,或是重病之人。它就飞来,盘旋不去,是也不是?”
花精点头,道:“正是如此。”
江延深吸一口气,望着那秃鹫,却就按住腰间宝刀,笑道:“不怕它,但敢来时,我叫它有头下来,没头上去!”
却是王使那宝刀,插在战车上的,早被他收了回来。
花精道:“郎君,这鸟乖觉,它只是等人死人,才下来吃肉哩。”
江延心头乱跳,强打精神,也不管它,只是纵马飞驰。
那两只大鸟,没命介盘旋着,只不离了二人头顶,却又高高在上,等闲打不着它。
如此一来,二人心头,便笼上一层阴翳。似乎这盘旋的秃鹫,已然宣判了二人的死刑。
又奔半个时辰,江延就扯住缰绳,看看四下。
花精道:“郎君,停了怎地?”
江延道:“我想,是先去盘子山,还是先去月湖城。”
花精沉吟,道:“纵到盘子山,就能找到那位参老先生?”
江延摇头,道:“那盘子山不小,那老头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花精道:“那就先去月湖城。”
江延点头,架着骨马,直往东南方去。
盘子山在山巅城东北,月湖城在山巅城东南。
去月湖城,是为了给山巅城搬救兵。他与盖二推心置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山巅城,被鬼哭城的铁骑踏破。
行不多时,却早望见一座城池,屹立在远方旷野之上,顶戴着卯时的白日。
花精道:“郎君,这就是月湖城么?看来好是荒凉!”
原来那城残破不堪,城墙都荒废了,上面不见一个人影,又掩映着一片断壁残垣。
江延皱眉,自怀中摸出那地图,看了一会儿,道:“不是,这是一座废城。”
花精道:“废城?”
江延道:“还记得倪五么?他就是这座城里的人。”
花精恍然,道:“这座城,被人屠了?难怪如此荒凉!”
江延一扯缰绳,道:“走,我们去看看,鬼哭城的人究竟造了什么孽。”
两人打马上前,直投那废城而去,头顶是两只盘旋的秃鹫。
不一时,奔到废城近前。看时,却见那城墙呈土黄色,底下是一片稀碎的瓦砾。
江延仔细看时,道:“日久年深,城墙都被雨水侵蚀了。”
花精看时,道:“再过十几年,估计就彻底倒塌了。”
又见那城墙上,有好大几个破洞,足有一丈方圆。
江延走到近前,仔细看那破洞,自语道:“这些破洞,却是怎么来的?”
花精在远处,道:“郎君,快来。”
江延走过去,又见那城墙上写着“东门”二字。下面是一个拱形的门框,地上又有两道倒下的铁门,锈迹斑斑的。
江延仔细看那门框,却见城墙与门框的连接处,有许多骇人的豁口。
江延道:“好厉害,这样坚固的两扇大铁门,竟被直接撞破了,那是多大的力道?”
却就并驾齐驱,穿过那城门,直到城里。
“唏律律……”
还未进城,那骨马就人立而起,鼻子里喷出两道白气。
又有一阵阴风,直撞过来。
江延见状,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拔出宝刀,又觑着那阴风,往前猛力一劈!
“呜呜……”
那阴风被劈破,恍惚间,江延竟听到了啾啾鬼哭之声。
骨马立定,江延往前看时,却就吓了一跳。
但见那前方,都是些白骨,有臂骨、腿骨、半边身子、头颅,挨挨排排,层层密密的铺着。
这得死多少阴灵?江延想到这里,只觉一股冷气,从脊背直往上走,须臾走到头顶,头皮就一阵发麻。
花精道:“好惨!”
江延沉声道:“这就是屠城么……”
却又打马,绕着那骨头堆,望外走时,却见到处都是骨头,左右绕不过去。
他就挑个骨头少的,骑马直往前走。
那骨头日久年深,已自脆了。那骨马又极沉重,踏在骨头上,却就踩的粉碎。
江延心坚如铁,自然不会拘泥,却就一路行去,只见那骨头,密密层层的,也望不到头。
须臾,来到城中,又见那宫殿倾颓,梁栋倒塌,朱红门褪尽颜色,绿纱窗满结蛛网。
那宫殿门口,又有一个广场,上面却有个骑士的雕像。
江延望着那雕像,不由暗暗好奇:“这城中一应物事,打碎的打碎,烧毁的烧毁。这偌大的广场上,为何又留下这样一座雕像?”
他就打马上前,想要看个仔细。
但还未到近前,那马就人立而起,拼命调头,更不往前一步。
江延恼了,扯着那缰绳,道:“畜生,你是活的,他是死的,你怕什么!”
那马抵死不从,拼命展挣。
江延就摸出刀来,在那马头旁,轻轻一斩。
那刀好快,一斩之下,闪烁清光,叱咤寒芒。
那马正挣扎,忽觉脖颈一凉,转头看时,见那刀光闪闪,却就怯了,软着腿往前走。
江延扯着缰绳,道:“好畜生,有我在,保你无虞!”
忽又听得鬼哭之声,鸣鸣啾啾的,在周围响起。
江延眉头一皱,横刀立马,道:“尔等若是枉死冤魂,我却不是你的债主。若敢乱讨债,且问过我手中刀。”
就将那刀光亮了一亮,那鬼哭声登时止了。
那马见状,腿也不软了,须臾奔到雕像近前。
江延望着那雕像,看时,却见那雕像通体黝黑,又早觑着一张骷髅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