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望着那一身血污,又看看百毒王头上的窟窿,只觉一阵反胃,道:“前辈一直……一直待在里面?”
第一代大巫祝道:“作茧自缚枉劳神!所谓蛊神长生之法,就是藏在血污中,与蛊虫共享生命,骨头都压坏了!”
她缓缓抬起头,透过断壁残垣,望着星空,喃喃道:“人间哪堪一回首……三百年来,我却一直回首此间!”
江延道:“既然回首此间,为何又不出来?”
第一代大巫祝道:“我若能出来,怎会等到现在?”
江延道:“前辈如此修为,这蛇头却困不住你。”
第一代大巫祝道:“昔年我为了长生,构置阵法,以龙鳞做维系,催生毒虫。龙鳞在我身上,好比阵法压于我身。此刻阵法破开,我自然能出得来。”
江延闻言,沉声道:“前辈活了三百年,也算是长生。但三百年来,百毒山上亿万毒虫,侵蚀百毒城。毒患猖獗,以至于民不聊生,家破人亡之事,不知凡几。”
第一代大巫祝闻言,微微一怔,道:“有这种事?”
江延道:“千真万确!为了抵御毒患,城中立下名目,要缴毒税。我等来时,随便找人家借宿。那一家有个独生女儿,卖了缴纳毒税,还不够时,将男人也征入行伍,当兵抵税!只留一个女子在家,孤苦难当。”
顿了一顿,接着道:“毒患事关全城,毒税人人要交。一家如此,家家如何?前辈可以想象!”
在百毒城中,江延与大巫祝一番攀谈,已然隐约猜到,所谓毒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耳闻目睹,一一印证心中所想,不禁愤懑,言语中颇有责难之意。
第一代大巫祝,眸子里萤火跳动,似在思索着什么。
田和闻言,道:“黄口小儿,乳臭未干,安敢妄言人间疾苦?我辈修道之人,扫除万缘,一心只求长生,哪管他洪水滔天?老前辈功参造化,走出一条继往开来之路,实乃天骄人物,岂是那些凡夫可比?”
他见第一代大巫祝修为高深,必能影响场上局势,却就起了拉拢的心思。
第一代大巫祝闻言,叹息一声,道:“凡骨茬茬,俱为冷寂吞没。只有天骄的光芒,才能照亮长夜。”
田和闻言,微微一喜,笑道:“这才是我辈的念头!”
江延道:“前辈是解放百毒城的英雄,家家都拿你当神明祭拜。她们若知道,所谓的毒患,便是由前辈而起,真不知作何感想!”
第一代大巫祝闻言,浑身一颤,道:“三百年了,还有人记得我?”
江延道:“香火绵延,又岂止是记得?”
田和道:“住口!你这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前辈解放他们,他们就该记得。至于前辈要做什么,都是前辈自己的事。”
第一代大巫祝闻言,眸子里萤火跳动,似在思索什么。
江延道:“此獠干涉百毒城政务,为祸不浅,请前辈追究。”
田和面色一变,道:“你胡说什么!”
第一代大巫祝扫他一眼,对江延道:“有这等事?”
江延把真假大巫祝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自然,在他的口中,二巫祝尸位素餐,大巫祝心系民间疾苦。
田和道:“前辈,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一代大巫祝听完,略一思索,道:“你倒说说,是怎样?”
田和一时语结,想了一想,道:“大巫祝为人下作狡诈,二巫祝为人宽厚大度,我等惩恶扬善,这才……”
第一代大巫祝,昔日能推翻大统领,那是何等聪明的人物?
听到这里,已然察觉出破绽,道:“胡说!既然大巫祝下作狡诈,你们只需以力压她,她自然无有不允,又何必这般费事?一定是她不屈于武力,你们才找到二巫祝,做了利益交换。”
田和也是聪明人,还要编造时,一旁的竺法慧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们既然做了,又何必骗人?”
田和一惊,望着她道:“慧儿,你……”
竺法慧叹息一声,幽幽道:“我为此事与你决裂,你为何还不醒悟?”
第一代大巫祝闻言,踏前一步,道:“我无数次回首此间,除了回首这朗月清风,也回首百毒城的风土人情。”
一股惊人的气息,笼盖向田和与竺法慧。
黑袍老者踏前一步,挡在田和身前,道:“你我都是修士,何必为了凡人大动干戈?你身后那女娃,身上有一件法宝,又有天地之精。我们不妨联手,各取所需。”
第一代大巫祝道:“尝尽仙路千般苦,自此不爱道中人。法宝灵物,都是浮云。”
黑袍老者道:“真要苦苦相逼么?”
第一代大巫祝迈步,浑身气势暴涌,干瘪、瘦小、变形的身躯后,碧绿的瘴气,凝成一尊丈许高的虚影。
花精踩着金光,飞到空中,拽着那杆天戈,直视黑袍老者。
黑袍老者见状,抓住田和、竺法慧的胳膊,踩着一朵黑云,直往上去。
花精娇叱一声,掷出手中天戈。
“刷!”
天戈横空,爆发出一团夺目的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犹如大日经天,撞向黑云。
黑袍老者冷哼一声,袖袍猛的一甩,黑气翻腾着,化为两头雄狮,迎向天戈。
“嗤啦!”
天戈劈碎雄狮,黑袍老者袖袍裂开,露出一条光秃秃的手臂。
反震之力,推着那朵黑云,冲霄之上。
第一代大巫祝冷哼一声,身后那尊青碧虚影,睁开双眼,眸子里冲出两道神光。
这是一记杀着,使出之后,那虚影直淡下去。
“吟!”
青光缠绕着,盘旋而上,化为一条青龙,探前爪抓向黑云。
黑袍老者大吼一声,撑开双手,推着一方大印,迎向青龙前爪。
龙爪摧枯拉朽,抓碎大印,直拍在黑袍老者身上。
黑袍老者翻个跟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青龙又是一拍,黑云炸开,田和与竺法慧直坠下去。
花精凝出一张金弓,并一支琉璃箭,拉满弓瞄准田和。
昨晚在百毒山上,田和当着江延的面,数次调戏于她,令她怀恨在心。
黑袍老者扑下,抓住田和衣领。
琉璃箭射来,空气噼里啪啦的响。
黑袍老者嘴角噙着血迹,勉强凝出一面漆黑的盾牌,挡在身前。
“轰!”
盾牌爆碎,黑袍老者大口吐血,却兀自抓着田和,在漫天琉璃光中,如风中的一叶扁舟,飘飘荡荡的,须臾去的远了。
第一代大巫祝冷冷道:“不要再来百毒城,否则格杀勿论。”
声音响彻群山,回音绵绵不绝。
空中落下一道人影,穿着一身狼犺的战甲,背着一个大龟壳子,正是竺法慧。
“昂吼!”
青龙飞回,第一代大巫祝背后的虚影,复又亮了起来。
第一代大巫祝转身,并不看竺法慧一眼。
江延望着那道人影,望着那个大龟壳子,嘴唇微微一抿,对花精道:“救一救她吧。”
花精望他一眼,百花蜜点成的眸子里,露出一抹狐疑。
江延道:“她虽然和田和一伙的,但不曾害过我们。割破那大茧,多亏了她。”
花精闻言,微微一怔。将金光捏出一只法船,接住竺法慧。
第一代大巫祝转身,走到百毒王面前,一脚踢在它头上,道:“孽畜,还敢装死?”
江延吃了一惊,道:“这大蟒蛇,脑袋被开了个瓢,难道还不曾死?”
那死蛇动了一动,将脑袋低垂,一只眼睛半开半闭的,显得极为温顺、驯服,道:“主子。”
第一代大巫祝冷笑,道:“你还叫我主子?该我叫你主子才是。”
百毒王道:“我怎么敢有那个心?我是主子养的蛊虫,敢有一丝儿背主之心,叫我不得好死。”
第一代大巫祝道:“一百多年来,毒龙鳞压的我不能摇铃。你可是想方设法,费尽心思,要吞并我呀。”
百毒王道:“主子多心了,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第一代大巫祝道:“你谋夺那法宝,不就是想要镇压我么?”
百毒王道:“是为了献给主子,让主子早日脱身。”
第一代大巫祝冷笑道:“若不是我摇铃将你制住,你一定要推回机簧,令我不能脱身。”
百毒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一代大巫祝迈步,走到大茧旁,捡起三件衣裳,对江延道:“我曾与人说过,他日自仙境归来,必要扫除百毒城大苦大难,普济城中阴灵。”
顿了一顿,目光深邃道:“没想到,这大苦大难,竟是我一手促成的。”
江延道:“百毒城还在,此时补救,亦不为晚。”
第一代大巫祝点头,穿上那衣服,道:“我这就整治毒患。”
江延好奇道:“毒虫亿万,怎么整治?”
第一代大巫祝摸出毒龙鳞,捏在手中,道:“万物秉气而生,此物转灵气为毒气,化生亿万毒虫。我今摆下大阵,以此物收来毒气,毒虫自然消灭。”
江延赞道:“好手段,好手段,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