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自张府走出的时候, 日头尚未偏西。
秋列与柴宾活了一大把年纪, 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然而, 劫后余生的两人, 却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欢喜多一点,还是忧伤多一点。
经此一役, 以后在这芦城之中,看谁还敢跑来找倾家的麻烦!
那些总是欺负自家小姐的贵家子弟们,以后在街上与小姐遇到,只怕也得避着走, 绫歌此番实在是太过霸气, 解恨!
但她为什么是名女子呢?哪怕是被外界乱传的‘小白脸’也好呀,同为女子, 岂不是与自家小姐没法做夫妻了啊!
两人的苦恼, 楚绫歌自是不知。
一边缓步而行,一边低声询问:“身上可曾受伤?”
倾挽云蜷缩在对方温暖的怀中, 鼻间氤氲着浓郁的血腥气, 那是她以前极害怕、极反感的味道,但此时此刻, 却奇异的令她十分安心。
“我没事,他们只是将我抓来, 没有对我做什么,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倾挽云微微仰头,盯着对方那满布血痕的脖颈问道。
“疼死了, 可能又要借你家柴房躺上几日,倾小姐可得再如之前那般,悄悄吩咐人从窗外扔药进来。”
听着楚绫歌的这番回答,倾挽云的思绪不由得也飞回了两人初相见那会,恐惧减退,身子也不再不受控制的颤抖。
楚绫歌沉默片刻,又轻声道:“先前我出手护住了张家家主心脉,算是救下他一命,你不会怪我吧?”
倾挽云摇头:“若是你当着众人之面杀了他,我们就一个也走不了了。”
离张府不算太远的一方酒肆之顶,立着城主府与其余三大家之人,刚才张府所发生的一切,位于此处,众人皆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翟慧在听说有人打上张府之时,心中暗道不好,死活缠着父亲也带着她一同前来。
从开始到现在,翟家小姐心里除了震撼,还缠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眼眸微转,望着下方正抱着倾挽云当街而过的那黑袍女子,翟慧发现,抛开其他因素不提,此时此刻的倾挽云,真是有些令人嫉妒。
“若是有人肯为我做到这般,即便是女子,我也一定要嫁给她!”
......
楚绫歌一行十数人,就在万众城民探究而又害怕的注视下,走回了倾家宅地。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许多人在宅府内进进出出,有男有女,皆是家丁或丫鬟装扮,而且观其着装,还是来自好几个不同的府第。
见着楚绫歌等人之后,所有人皆是放下手中活计,快速跑上前来行礼,七嘴八舌的,也听不清哪些人是哪家派来的。
楚绫歌本就伤得不轻,此刻被这些人嗡嗡一闹,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回到倾宅附近,确认不会有人再朝自己这方出手之后,楚绫歌便将怀中之人放了下来。
知道她此刻状态极是不好,倾挽云赶紧走上前去,三言两语将一众陌生的家丁丫鬟们分配了活计,便扶着前者进了宅院。
楚绫歌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倾挽云又岂会看不出他们的身份。
城主府、翟家梅家,甚至还有严家,都派了家奴过来,那衣衫以及帽巾处的徽印,只差没能在各自脸上明确写下他们出自何府了。
刚经历一番生死,倾挽云对宅门的兴衰荣辱,也是看淡了许多。
别看现在芦城几大势力这么快就跑来释放友善,那只是因为楚绫歌表现出了惊人的实力,就算不能结交,至少也不能得罪。
在这场战斗之前,也不见有一人跑出来,替倾府那些无辜死去的冤魂打抱不平。
倾挽云并不迂腐,更不会意气用事,几大势力来向自己送脸面,自己必须得收下。
一众家奴们皆是被各家侍卫以灵力带着急急赶来,路上也听说了先前在张府的那一战。
此刻瞧着那传说中的杀神就在眼前,家奴们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低眉顺眼的朝其行礼,偶尔才敢微微抬起眼皮偷偷打望。
待躬身将倾家一行人迎进宅院之后,同府的家丁丫鬟们才三五成群的咬起耳朵来。
“刚才走在最前的那位大人,便是将张府掀了个底朝天的强者吗?她看起来好年轻啊!”
“对的,我看过布告上的画像,前阵子张家大肆搜索之人,就是她。”
“你们快别提布告了吧,之前上边不是还写着要在城外对倾家小姐行刑嘛,千万别再说起这事。”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那位大人长得很俊俏吗?那眉眼,生得比梅松公子还好看呢!”
众人的窃窃私语,楚绫歌一行人自是听不见,即便是听到了,也没那闲工夫去多管。
倾挽云径直将楚绫歌带进了自己的闺房,其他院子里的房屋都有着血渍,只有自己这里,无人被杀,还保持着干净整洁。
进屋之后,还没来得及说话,楚绫歌脑袋一歪,便栽倒在地。
好在倾挽云的房间地面铺有兽毯,没有令她磕出伤来。
倾挽云心头一惊,赶忙与翠儿将她抬到了床上,轻轻缓缓的替对方褪去鞋袜,才扭头开始吩咐翠儿去将孟生给悄悄叫来。
待翠儿走后,倾挽云便来到一旁梳妆柜前,将自己的首饰统统取了出来。
她知道孟生是炼丹师,由对方替楚绫歌疗伤,倒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但是,再是出色的炼丹师,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灵丹妙药来。
此前为了请冯智出手,倾挽云已是将府中能够抽出的钱财都调了去,还填进去两个商铺。
眼下之景,除了将自己这些首饰拿去换取药材,倾挽云暂时也想不出更有效率的筹钱法子了。
孟生进屋之后,不必倾挽云多说,便径直走到塌边,替楚绫歌看伤。
简单的查探一番后,孟生便起身大喇喇的道:“害!她没啥大碍,你不必太过担心,躺上几日,就能下床活动了。”
说完之后,抬眼就对上一双薄怒的眸子。
倾挽云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总是温婉动人,微微上翘的眼尾,不经意间,常会流露出一种令人心头发热的媚意。
然而,当她眸中带怒之时,那抹狭长的勾魂柳叶,就会变作杀人不见血的锋刃,刺得人心口发疼。
孟生一身铜皮铁骨,也被吓得躯体紧绷,赶忙改口道:“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咱们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身为医者,就应当承担起肩上那份责任!挽云小姐,你不必担心,我这就立马对她进行抢救!”
听得孟生这番极具求生欲的话语,倾挽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绪可谓是无比复杂。
心中担心着楚绫歌,不欲与其东拉西扯,倾挽云径直将一包首饰塞到对方的铁掌之上,道:“需要什么药材,都要选最好的,如果这些不够,你就立马来跟我说,知道了吗?”
孟生将手中布包掀开一看,顿时便明白了倾家如今的处境。
将布包重新塞回倾挽云手中,瓮声瓮气的说:“这些东西你都收好,外边那些家丁送了不少珍贵药材过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楚绫歌调理得比之前更好。”
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之前为了我的事,你连房子都卖了,你放心,倾家所付出的一切,之后我都会百倍、千倍的还你。”
说罢,也不等倾挽云说话,孟生便迈步走出了房门。
直到那‘吱嘎吱嘎’的金属声响彻底消失,倾挽云才回过神来。
事实上,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楚绫歌,即便是得知孟生的炼丹师身份之后,也从未想过要从其身上捞回些什么。
先前孟生那番话,总令她有一种自己想要挟恩图报的感觉。
当然,孟生本意其实并非如此,只是面对着这么一位出身商贾的大美人,他觉得那般所说,或许能够赢得对方的感激。
不曾想,却令倾挽云陷入了另一种无法言喻的困扰。
一连数日,倾挽云都在塌前仔细照顾。
楚绫歌所受之伤,其实孟生看得很准,最严重的便是燃烧精血所造成的损耗,需要的是好生静养。
至于一些皮外伤,以楚绫歌目前的肉身强度,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倾挽云只将一切事务都交给秋列与柴宾两人全权打理,自己则守在闺房,替楚绫歌抹药、更换衣衫等事,都由她亲力亲为。
数日过去,楚绫歌才自昏睡之中悠悠醒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香软的床塌,以及整洁雅致的帐顶。
扭头而望,一张熟睡中的恬静俏脸,正趴在床塌侧沿,赫然是那衣不解带操劳了好几日的倾挽云。
缓缓舒出一口气,楚绫歌在心中喃喃叹道:“这一切,总算是结束了啊。”
话刚说完,鬼面的声音便适时而出:“张家那场战局,漂亮确实是很漂亮,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听得对方此言,楚绫歌立即在心中惊道:“我还疏忽了什么吗?是不是关于张家家主被人突袭那事?”
鬼面沉默片刻,而后才支支吾吾的道:“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在芦城的这般举动,他日若是传到你陆姑娘的耳中,会不会引发出什么可怕的后果?”
楚绫歌头皮一阵发麻,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别瞎说!我与挽云小姐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嗯,你朝我解释,又有什么用?之前你为她独闯张府,而后又抱着她走了一路,这些事实,只会被民众传得更加精彩,说不准,现在茶坊酒肆都已经有你的话本了。”
一听这话,楚绫歌顿时也急了,龇牙咧嘴的坐起身来:“话虽如此,但我所作的一切前因后果,你可是一清二楚,日后若是被寒溪问起,你可不能站在一旁煽风点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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