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言之所以知道两人需要好好冷静是因为柳宏林。当初靳平生和苏雨轩掐起来之后最难做的是柳宏林,他本来是个话少的人,看着两个人互不相让地打嘴仗,只能为了自家军座的名声,跑过去将办公室的门给关了。他的哥哥已经不在了,他必须替哥哥守护好靳平生,包括守护靳平生的名声。
他们军座可以在他们部队耀武扬威,但在军令部的参谋长面前还是得收敛一点,毕竟闹得太大,苏雨轩也下不来台,到时候受处分的还是官衔低的靳平生。
他关了门之后便靠门立着,看两个人打嘴仗。范宇瞄一眼他,跟螃蟹一样默默从办公桌边挪到了门背后,然后跟他一起变成了门神。
苏雨轩做事挑剔,精益求精,一般人受不了,换过很多个秘书。直到他在西安遇到了范宇,并将他带到了南京。起初范宇还不愿意,说自己只是个唱戏的,不想做什么官。可苏雨轩骗他说秘书不是官,于是乎,他就跟在了雨轩身边,一根就是很多年。苏雨轩也很嫌弃他,对他甚是苛刻,但不管雨轩怎么对他,他都一如既往的对雨轩好,所以他最终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副手。
“哥,不劝劝吗?”见两人咬了很久之后,范宇没忍住往柳宏林身边挪了挪,低声问。
“你不是唱戏的吗?这戏一旦开唱,总得唱完吧?”柳宏林挑了挑眉梢,淡漠道。
范宇在柳宏林跟前吃了憋,只能靠着门低头看脚尖。
“驼背拉腰的成何体统?给老子站直了!”靳平生突然将矛头指向了他。
范宇有些懵,瞄一眼自家参谋长,见他黑着脸,只能整了整军装站好了。
“这里是部队,不是你的秘书科,也不是戏园子,别跟你家长官一样没有原则、没有规矩。”
“报告!”范宇觉得自己需要辩解一下,因为这跟原则、规矩没有半个银元的关系。
“说。”靳平生背着手,脸比煞神还黑。
“军座和长官吵架不用带上我,再说,我家长官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范宇不卑不亢道。
“那就签约卖国吗?啊?你这秘书怎么当的,他让你写你就写啊?”
“报告军座,长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没有底线,没有原则。”靳平生气的再次想暴走。
“够了,关阿宇什么事?你有气朝着我来。”雨轩冷哼一声说。
“叛徒!”靳平生咬牙切齿地吐了几个字。
“那你告诉我,到目前为止,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就凭你靳平生一个人将日寇打出去?能吗?”苏雨轩努力压着自己的怒火,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指甲都掰出血了。
“调兵,你那么大权利,几个师团都调不动吗?啊?”
“靳平生,将调兵当玩过家家呢?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还有军政部、军训部以及更高的部门,几十号人相互制肘,明白吗?”
靳平生是个急性子,跟蒋言吵架他能占到便宜,但跟雨轩这种克制的人吵架真的很吃力,就像使出去的拳头打在了海绵上,所以他气的砸了桌子。
“你跟我横什么横?来劲了是吧?”苏雨轩见靳平生拍了桌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在他的记忆中,这是他做官以来第一次在工作上情绪失控。
“你们打一架吧!”见两人一直相持不下,柳宏林淡淡地来了一句。
“打就打。”两人就真的干了起来,一时间办公室里凳子、烟灰缸横飞。
“这两个人是小孩吗?”柳宏林扶了扶额,叹息一声。
“那就来个不是小孩的。”范宇毫无征兆的发难。
“你小子找死吗?”柳宏林挣开被范宇固着的胳膊,一拳就挥了出去。
“你家军座打我家长官,我就打你。”
“幼稚!你三岁吗?”
“我就三岁,怎么了?”
所以结果是四个人将办公室给拆了,都挂了彩,以别人破门而入拉架告终。紧接着,靳平生便打了辞职报告,没等批准便跑到航校去了。柳宏林等着拿了辞职审批表,也追着靳平生的脚步去了航校,柳宏林本以为那份辞职他们拿不到批准文件,但谁料苏雨轩因为使气,居然真给批了。
柳宏林走后,苏雨轩觑着手边的文件发呆,他有点后悔,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让批准的命令是他下的,从下到上,文件一路递到他手里,总共不到半天时间。他放的话是中央不需要像靳平生那样不服从命令、顶撞上级的军官。所以,大家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对于停战协定的事情再没敢多言,更没人敢跑到军令部去闹事了。
“轩哥,要不我去将宏林哥追回来。”范宇见苏雨轩快要将文件盯出个洞来,于是小声的问。
“来不及了!”苏雨轩眼中的光暗了暗,叹息一声。
“噢!”
“阿宇,有我这样毫无底线的长官,你是不是也觉得很丢人。”雨轩见范宇眼中仅剩的那点光也暗了下去,不觉问了一句。
“不丢人,一点都不,长官那么做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阿宇,要不你去军政部,或者换个部门吧!”
“轩哥,属下虽然只是个唱戏的,但道义还是懂一点。轩哥有恩于我,这辈子我就跟着您了,您也别想着赶我走。”
“倔驴!”雨轩难得的唇角勾了勾,骂了一句。
“再倔那也是轩哥您的驴,您赶不走!”
“给我泡点茶。”
“啊?”
“泡茶!”雨轩被他倔强的样子给逗笑了。
“好嘞!”范宇应一声,心情大好,小跑着出了门。
靳平生在航校有工作,但柳宏林没有,所以他便安心做起了靳平生的家庭保姆,洗衣做饭打扫房子,有时候也会帮忙处理教案。
一个月后,靳平生觉得让柳宏林一直那样跟着自己有点屈才,所以帮他在图书馆找了个整理资料的活。
柳宏林一听靳平生让他去图书馆,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哥是觉得我烦了是吗?当年我哥在广西引咎辞职,跟着你,你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在你心里,我终究只是个副官,不是你的兄弟是吗?”
“不是,”靳平生没想到他会那么敏感,于是忙开口解释,“家里的活你照样干,但图书馆的你也得干,明白?”
“哥真不是不想要我?”
“不是,你是我的副官,是与我生死同体的兄弟,我怎能不要你?我只是觉得你的才华不能被埋没了。在图书馆帮忙,也是在给国家培养人才中出力。”
“那家里的活也是我的。”
“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不准跟后勤说给我分宿舍的事情。”
“不说,我发誓!”
靳平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打发到图书馆,然后去找白一凡和谢楚山聊天,抱怨自家副官突然粘人的问题。
“靳教官,你这就是臭显摆,我也想要一名这样的副官,对我好,一直陪着我,关键是没有啊!”白一凡一听就给靳平生丢了白眼。
“你丫的,老子天天陪你练,还待你不好啊?真是野鸡永远养不熟。”费应龙一听就气的丢了枕头。
“还是别养熟的好,不然老子得天天坠机。”谢楚山笑一声,怼了一句。
“说起这个事情,白一凡,我得批评你,练的时候不要靠太紧,太危险了。”靳平生不忘课外教学道。
“日本人的飞机比那靠的还近,当时墨言就是因为不会处理近距离事故,才导致以身殉国的。”白一凡第一次正面提起墨言的事情。
自从墨言走后,大家从来都不敢在白一凡面前提墨言,即便是教官在课堂上也很避讳。因为他们怕他们的看好的好苗子情绪失控。大家谁也没有想到白一凡会自己正面提起,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递着眼神,不说话。
“我不能让曾经的事情再一次发生。楚山哥处理的很好,我觉得可以将他的应对策略作为示范课给学员们讲一讲。”白一凡见大家都不说话,于是再一次开口。
大家还都愣着,靳平生只能打破寂静说:“这个想法好,我下去了备一下课,跟领导商量一下。”
靳平生本来是去诉说自己的烦恼,结果从白一凡那儿得了一个新思路过来。于是便连夜开始准备教案,并写了一份报告给教务处。
他忙着没睡,柳宏林便一直守着他,守到追后坐在旁边的椅子里睡着了。
他背完课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只能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到床上,安顿着他睡了。就在他准备脱鞋上床的时候柳宏林突然喊了一句:“军座,小心流弹!”
他脱鞋的动作不觉顿住,心中有些怅然。那小子连做梦都在战场上,他有点怀疑自己冲动辞职是不是辞错了。
“宏林,哥知道你的理想,但现在时机不合适,即便是我与他不想再做兄弟,但我还是不能让别人戳他的脊梁骨。等时机合适了,哥带你继续征战沙场,我们一起将日寇赶出去。”靳平生最后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然后关了灯,睡了。
蒋言知道靳平生辞职之后也想责问苏雨轩的,想问他为什么签字签的那么潇洒。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忍住了那种冲动。雨轩临时掌管着整个军令部,如果人人都像靳平生那样,那整个就乱套了。即便是面对兄弟,他只能做出那样的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