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山一行人带着云轩上车离开之后,龙华监狱东北角一位拉低了帽檐的中年男人快步离开。东南角有一位拉黄包车的也很快离开。
这一切,没有逃过苏震轩手下的眼。两方人马很快同时落入了苏震轩的手里。
那位拉黄包车的是死硬派,不论怎么拷问都不开口。而那位一身黑衣,戴着礼帽的中年男子倒是没打就招了,不过他有条件,开口就要见蒋言。
“蒋副军座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吗?”苏震轩手下的人可没有什么好脾气,抬手一鞭子就将人胸口打了个皮开肉绽。
那中年男子因为常年营养不良有些瘦削,但丝毫遮不住他眉宇间的英气,他倒吸一口凉气,对着双腿交叠,眸色深邃,靠在对面椅子里那一身军服的人说:“喂,小子,给跟烟抽。”
苏震轩磨着指甲的手顿住,瞧了中年男人两眼之后掏出了烟,点着了,上前递给他,动作柔缓淡雅,无不透着疏离。
“真像!”中年心下叹息一声,接了烟,抽了两口,也不敢乱认对面之人,只是试探道:“你跟蒋师坐熟吗?”
苏震轩没有回答中年男人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你是当兵的吧?说吧,哪个系统,哪个部门?”
中年男人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虎口,心下对眼前的年轻人生了赞许之情。这年轻人,有做事有条理,洞察能力极强,不简单。
“特情处现在都四个科室了?”中年男人刚瞄过了苏震轩的肩章,也辨出了他的身份。
苏震轩没有抬眼,继续磨指甲。
“我们那会儿就一个科室,不过办事效率比你们可强多了。人多了,不好管理,北平一役死了那么多人,是出奸细了吧?”
苏震轩继续战术性磨指甲。
“你们这一代人,素质比我们那会儿差多了,真是人心不古,汉奸辈出啊!”中年男人吐着烟圈,自顾自地说。
苏震轩手下的人听不下去了,一鞭子又抽下来,嘴里骂着:“说谁汉奸呢?”
说是迟,那是快,苏震轩一个箭步过来,将椅子里的中年男人护在了身前,双手扶着椅子扶手,自己硬生生挨了那一鞭子。
这一切来得太快,中年男人满眼意外道:“你——”
苏震轩的手下也惊叫:“科长,您——”
苏震轩轻“啧”一声,眉头微微拧了一下,起身,凉声说:“底下人不懂事,前辈您别见怪。”
中年男人叹息一声说:“工作职责所在,我能理解。看你也是个好孩子,我就开门见山。苏云轩你认识吧?”
苏震轩愣了愣,这才点头。
中年男人见眼前的年轻人有点茫然,于是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是她弟弟。”
苏震轩顿了顿,又点头。
中年男人见年轻人态度诚恳,于是点头道:“她被谢楚山救走了,但她女儿还在日本人手里,你知道的吧?”
苏震轩摇头,表示自己不知,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姐姐还有个女儿。
中年男人:“看来你们也被怀疑了啊!老黑说华北整个特情系统都瘫痪了,果然不假。”
苏震轩皱了皱眉,很快抓住了关键词问:“老黑是谁?”
中年男人:“我的一个朋友。这样,你能联系上蒋言吗?让他来见我。”
苏震轩的手下一听这人还给自己的领导安排上活了,于是不爽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让人家一个将军来见你?”
苏震轩丢一记眼刀子给手下,这才转向中年人:“他现在不在上海,苏雨轩可以吗?或者靳平生。”
中年男人:“可以,那就两个都来吧。”
苏震轩:“快去请两位长官过来!”
“可是——”
“何宁!”苏震轩声音冷了半分。
“是!”
何宁走后,苏震轩安排人给中年男人送了些吃的,然后亲自去审问旁边监室那位硬骨头了。
他手下的人不放心道:“科长,你怎么就肯定他是好人?”
苏震轩:“谁给你说他是好人?”
“那你还护他,背上都出血了。”
苏震轩倒是毫不在意自己的伤:“流血算什么,最起码是前辈,咱们不能硬碰硬,万一那个的话,可以保咱们整个特情4科,明白吗?再说,你们抓来的时候我观察过了,这人走路笔挺,不是特务就是军人,等哥哥来了再说。”
“那旁边这位?”
“去会会他,看样子最多是个出来打探消息的手下,有点武功底子,但比旁边那位差多了。”
因为受了伤,苏震轩有点烦躁,一进去就没给那人什么好颜色,一匕首就扎到了那人大腿上,凉声道:“说,什么人派你来的?来做什么?”
那人被扎的鬼哭狼嚎,但依旧没有松口,苏震轩再次扎了一刀下去。那人终于松口,并招供说自己是吴俊参谋家里的仆人,想看看内奸查的怎么样了。
“然后呢?”苏震轩冷哼一声问。
“你们不是抓了一个人吗?吴参谋说跟日本人商量好了,准备弃车保帅。”那人被吓得战战兢兢。
“谁是车,谁又是帅?”
“他说在日本人那里,苏云轩只能是弃子!”
苏震轩直觉一阵气血上涌,手里的匕首又抄了起来。
“科长,留着他的命还有用。”苏震轩被身边的手下拦住。
“说,我侄女呢?他们把她关在什么地方?”苏震轩用匕首抵着那人的脖颈问。
“我不知道。”
“哼!”
“科长息怒,死了就死无对证了。”在苏震轩杀了那人之前,他的手下再一次拦道。
苏震轩咬了咬牙,松口那人,长吁一口气说:“找皇甫贤来,给他包扎包扎。
“是!”
苏雨轩和靳平生来的很快,见到中年男人的时候,苏雨轩惊道:“白怀韧!”
“哥还记得我!”白怀韧想要起来,怎奈被绑在椅子里,于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起不来,抱歉!”
“还不快松绑!”靳平生示意苏震轩的手下说。
那手下瞄一眼立在窗口的苏震轩,见他点头,于是给白怀韧松了绑。
“你怎么回事?帮言哥找人去,人没找见,自己倒是失踪了。”靳平生不满地砸了一拳他的胸口说。
“咱们查西安的事情,动了某些人的大饼,那次北上就伤亡惨重。对方折服下去之后就跑到了南宁,我去找星星的时候在南宁就被他们盯上了。我以为我已经甩掉了他们,谁料想他们居然一路追到了昆明。我被他们暗算了,掉下山崖。忘了很多事情。所以才——”
话到这里大家也明白了所以然,雨轩抬手拍了拍白怀韧的肩说:“活着就好,星星找到了吗?”
靳平生有些意外地看了苏雨轩一眼,没从他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异常。但他了解雨轩的性子,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找到了,当初我就是被星星他们一帮小孩子给救了。不过现在,她的一个小伙伴落到了日本人手里。我这次来找哥哥们,就是想让帮忙救人。”白怀韧自然明白苏雨轩的疑虑,如今华北,到处是间谍,小心总归是好的。他不在乎苏雨轩的怀疑,他更在乎义亭的命。于是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的目的。
“成,那你有什么计划吗?”雨轩依旧是淡漠的语气。
“我准备跟她换。”没等白怀韧开口,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飘来,大家朝着那声音寻去,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十模样打扮的不伦不类的女娃出现在了视野里,她身后跟着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眼窝深邃的年轻人。
门口苏震轩的人解释道:“这俩人一直在监狱门口鬼鬼祟祟的,被抓了却说非要找参谋长,所以被上面的人带了下来。”
“吆喝,你这臭丫头,那天骗了我,居然还敢来。”莫宗盛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人。
苏星异吐了吐舌头,做一个鬼脸。
苏雨轩和靳平生齐齐看向莫宗盛,范宇用眼神示意莫宗盛赶快说。
莫宗盛:“就我值班那天,她鬼鬼祟祟蹲在校门口,想混进我们军部,被我发现之后骗我说她爸是蒋言叔叔,我当时寻思着她可能是私生女什么的,就没有惊动别人,后来她居然跑了。”
范宇一巴掌拍到了莫宗盛的脑门上骂道:“你寻思什么寻思?”
莫宗盛:“你打我干什么?本来——”
靳平生率先没憋住笑出声:“看来阿言这名声确实不咋地!”
苏雨轩似笑非笑:“星星是吗?”
苏星异眨了眨她那无辜的大眼睛:“嗯!”
窗口的苏震轩正在被何宁强制着扒开肩头的衣服,处理伤口,听里面的人就是传说中的苏云轩的孩子,攥在手里的纱布滚到了地上,拉出长长的一条“白路”。他拉起了自己肩头的衣服,捏着何宁的胳膊问:“宁宁,她真是姐姐的孩子?”
何宁抽了抽嘴角,点了点头。
苏震轩歪头,便看到了苏雨轩将苏星异抱起来的情景。那也是他第一次见苏雨轩像个孩童一样轮着孩子转,笑的开怀。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哥哥寡言又严肃,总是端着,从来没有那样过,耳濡目染地,他也不怎么喜怒于形色。后来他的二哥去世之后,他就更少笑了。
在苏震轩看着自己的哥哥和外甥笑的时候,何宁在看着他笑。何宁认识他多年,基本没见他笑过,热河一战之后,苏云轩死了,他就更寡言少语了。
“进来啊!”苏雨轩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停止了丢孩子的动作,说。
苏震轩点了点头,走进门来,然后从雨轩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苏星异。因为是大孩子了,一个没接稳,差点连孩子带他一并摔在了地上,还好苏雨轩和靳平生手快,将他扶住。他这才丢了丢苏星异说:“小丫头还挺重,”他说着歪头感谢白怀韧,“谢谢您,将她养的这么好。”
白怀韧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其实这些年没让孩子过过什么好日子,实在惭愧。”
“怀韧,你这就过谦了。”苏雨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这时,柳宏林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说:“哥,蒋——蒋军座来了。”
“来就来,你慌慌张张干什么?”靳平生皱了皱眉说。
“您不是说他来了就马上告诉你吗?”柳宏林尴尬道。
苏星异反应很快,挣脱开苏震轩的怀抱,在地上摸了两把灰涂到了自己脸上,在大家不解的目光里拉了她两个舅舅咬了会儿耳朵,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到了白怀韧身旁。
蒋言进来的时候一帮人正面面相觑。他环视一圈然后大不过去抱了白怀韧,久久没能放开。
白怀韧从他身上闻到了火药的味道,胸口一酸,哽咽道:“师坐,对——对不起!我来晚了。”
蒋言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放开他,拉着他的手很有默契地碰了碰胳膊肘道:“不晚,我等了你八年,记得还啊!”
“我还你一辈子,总可以吧!”白怀韧红着眼笑着说。
蒋言咬唇点头:“成交!”
“那个,既然你也来了,事不宜迟,咱们去救星星吧!”苏星异说。
其他人有些懵,苏雨轩点头说:“我刚已经让范宇去联系叶蓁了,咱们的身份不易直接去见日本人,这样,大家赶快回去换便装,咱们以青帮人的身份去跟日本人谈,我让叶蓁先送了100大洋过去。”
经过叶蓁的从中活动,傍晚,双方约在佘山圣母大教堂见面,一来不便两方布置人马,二来佘山圣母大教堂是第三方法属产业,双方都不易动手,也算是青帮给日本人留足脸面。
进去跟日本人谈的只有蒋言和苏雨轩,其他人都埋伏在周围,以防事情生变。
蒋再林因为前一晚研究他的生化武器一夜没有休息,困的直点头,但因为是来救自己的妹妹,莫宗盛拦都没拦住。他和莫宗盛、苏义哲、苏星异四个人躲在神橱里,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谈判耗时很长,双方也很有耐心,银票被墨瑾提进来了一箱接一箱,看样子日本人在加价。
蒋再林又一个点头,还好被莫宗盛抬手盛住,才没使他的脑袋撞在墙上。
苏星异不知道他前一天晚上没休息,心里有点难过,低声骂了一句:“救自己的妹妹都能睡着,没长心!”
“你说谁没长心?”蒋再林唇语,他被着一路上跟自己作对的小丫头若得毛的很。
苏星异唇语:“就说你!”
蒋再林看着那跟花猫一样的脸唇语:“丑人多作怪!”
苏星异唇语:“你才丑!”
蒋再林唇语:“你丑,你全家都丑!”
苏星异面皮瞬间僵了,不说话了,接着将头歪过去,看窗户外面,不理人了。
有灯光从缝隙找进来,刚好照到了苏星异的脖颈,那后脖颈上是一颗与云轩一模一样的痣。蒋再林小的时候被云轩骗说是美人痣的那种痣。
那一瞬间,蒋再林似乎明白了小丫头一路使劲若他注意的缘由,不觉勾唇欠笑,没有做声。
这时,空挡的教堂响起日本人那讨人厌的声音:“希文君的性格我很喜欢,不过你为了女儿来见我,就不怕上峰生气?”
蒋言轻笑:“那又怎样?我首先是一个父亲,才是一个军人。”
日本军官点头:“希文君真是个伟大的父亲,但据我所知,那孩子并不是你的亲骨肉。”
蒋言:“清司君见笑了,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爱屋及乌’,不知您听过没有?”
“明白!小岛,将那丫头带进来。”
“是!”
接着义亭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被送到了蒋言和苏雨轩的身边。
苏雨轩礼貌地笑着送日本人离开。
虽然花了很多钱,但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
下山的时候苏雨轩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让大家保持警惕。
果然,半山腰的时候遇上了日本人的袭击,不过还好靳平生等人也有埋伏,日本人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所以灰溜溜地逃走了。
回到军部,再次见面的苏星异和苏义亭两个人叽叽喳喳,开心的不得了。但晚上的时候苏义亭发烧了,蒋言这才记起谢楚山说孩子被水呛了的事情,急急忙忙将孩子送去了医院。
医院的病床边,蒋言紧张地捏着苏义亭的手,一直不愿放开。即便是皇甫贤安慰他说没什么大碍,他还是面色凝重。
苏星异在门口的玻璃上看着蒋言那紧张的模样,心中有点嫉妒。
“傻丫头,爸爸能找你八年,就已经将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你何必百般试探呢?”
苏星异寻着声音回头,便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蒋再林。
蒋再林手里拿着的是一串糖葫芦,还有一袋子小吃。他抬手揉了揉苏星异的发顶说:“嗯,哥哥也不知道星星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的,送给你!”
苏星异咬了咬唇,顿了顿释然地接了问:“你怎么知道我才是星星?”
蒋再林笑一声:“你百般想跟你哥我作对的时候就暴露了。”
“喔!”苏星异扣了扣鼻子,觉得自己有点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