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里,蒋言便给谢楚山打了电话。电话接通之后电波那头沉默了好久才说:“阿言,对不起!”
蒋言正愁该怎么开口,结果是谢楚山先开了口,这让蒋言又感动又难过。十年过去,当初他们分开是因为苏云轩,如今又联络还是因为苏云轩,所有的过往在两个人脑海中如电影画面一样闪过,握着话筒的两个男人相隔千里,却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楚山,当年的事情——对不起,但那个时候我太爱她了。”电话两头沉默良久之后,蒋言先开的口。
“都过去了,”谢楚山瞄一眼从门里进来的费应龙,忙擦了擦眼角,免得应龙笑话他,然后再一次握紧了听筒说,“不管曾经还是现在,都是我没有守护好她,抱歉!”谢楚山本来要忍住哭声的,可是一说到云轩,他眼泪就不争气的下来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哭。
听到谢楚山的哽咽声,蒋言掏了手绢,抹了一手绢鼻涕带泪,稳定一下情绪才说:“是我该说抱歉,明明得到了,却没有好好珍惜!”
“早知道你那样对她,当年我就不该那般退让。”
“我只是——”蒋言说着哽咽一声,又沉默片刻才长长的吁一口气说,“我只是想跟她讲道理,想争个明白。可是到头来却导致了两个家族的不和,我们两个也因此到了仇视对方的地步。”
谢楚山听了蒋言的解释,倒是被气笑了:“白痴!跟女人讲道理,那所有事情就变成了没道理。”
“我一直没有想明白那个道理,直到她真的走了。”
谢楚山含泪轻笑一声,他就知道,以蒋言的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半个月前我们失去了联系,最后的失联地点是广西南宁,那儿现在是靳平生的地盘。也许,你可以找他帮忙。”谢楚山最后说。
蒋言擦了擦眼角,看一眼坐在沙发里擦枪的靳平生,然后低低的应了一句:“谢谢!”
挂了谢楚山的电话,蒋言走过去坐到了沙发里,然后侧着甚身子盯着靳平生,盯了很久。
靳平生本以为蒋言过来是有话说,结果他就那样看着他,也不说话。
靳平生看着那个素来寡言,如今又紧呡着唇的人,就知道他有心事。于是抬枪顶着眼前之人的脑门,开玩笑道:“爱上我了?”
蒋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转指卸了弹夹,依旧沉默着不说话。
靳平生不觉抽了抽嘴角,边往茶几上放空枪边探究道:“希文兄脾气见长啊!有事?”
“凌云兄,实不相瞒,我确实有事想请你帮忙!”蒋言一本正经,甚至叫起了靳平生的字。
相识快二十年,不论出了什么事,彼此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对方身后的两个人,突然拽文,这让室内的气温瞬间降了八度。
“是不是云轩出事了?”靳平生愣了片刻之后揪着蒋言的衣领问。
“楚山说她半个月前失联了,就在南宁。”
靳平生看着对面舔着下唇假装镇定的人,不觉抬指帮他擦了擦眼角,叹息一声说:“别急,我会帮你找到她的,只是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我需要一点时间。”
“那就谢谢你了!”蒋言握着靳平生的手,刚止住的泪又下来了。
“一个大男人,烦死了!”靳平生见蒋言哭,心中不觉一阵烦躁,没忍住就骂出口了。骂完之后起身拿了军帽,黑着脸出门去了。
他和蒋言认识多年,曾经在军校的时候一起经过许多事情,那几年,他们仿佛把生老病死之外一切的喜怒哀乐都经历过了。所以,如今不管是不是在同一个阵营,他们彼此之间总有一种视对方如亲人的感觉。
靳平生思想抛锚着,走的很快,一头就撞在了苏雨轩怀里。他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苏雨轩,觉得蒋言可能要挨打。
“阿言呢?”苏雨轩依旧冷着脸,没有管疼得直揉脑门的人。
“我的亲人呐,你们这是要整死我。”靳平生嘀咕一句,只听苏雨轩说他要宰了蒋言,靳平生一听立马放下揉额头的手,赔笑说:“哥,别冲动!”
“让开!”苏雨轩抬手拂开靳平生拉他袖子的手,脸黑的可以和锅底媲美。
“哥,阿言他知道错了,有话好好说。”靳平生知道苏雨轩的脾气,温润但绝不软弱,未免殃及池鱼,他侧身让出路来,然后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灭火。苏雨轩没有理会他,走的更快,靳平生笑呵呵的问:“哥不是在西安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苏雨轩斜一眼靳平生,只回答了四个字:“飞过来的。”随着他话落,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踏进蒋言办公室的门。
迎面便可以看到蒋言坐在沙发里,双手交叉支在额前,低头哭泣着,泪将他的军裤打湿了一大片。这让苏雨轩的气立马消了几分,他在离蒋言三四米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没有再前行。
苏雨轩这一“急刹车”,靳平生没来得及收脚步,便又撞到了他后背上。橄榄绿色的呢子大衣满是□□味和血腥味,这让靳平生瞬间愣住,原来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难道昨晚就回南京了,还参战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看来真被气得不轻。
苏雨轩被靳平生撞的有点重心不稳,超前迈了半步,然后皱眉歪头瞟一眼靳平生,“啧”了一声,掀唇低语一句:“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靳平生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说要不是担心蒋言,他才不会那么失态。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被苏雨轩全数听到了,只见他说:“也就是他出事你才会这般!”
当年四个人本来是很铁的兄弟,后来谢楚山退学出走,苏雨轩也跟着同两人疏远了。其实苏雨轩知道,即便是没有谢楚山出走的事情,他也挤不进两个人的友谊。这一切其实不怪任何人,只因他后于蒋言认识靳平生,四个人的友谊有些太拥挤罢了!
“哥,话不能这么说,要是你遇上事情,我也会很担心的。”
“我亲妹妹不见了,我没有遇上事情吗?”苏雨轩说着摘了帽子,缓步走过去,坐到了沙发里,“妈的,那帮孙子简直是胆大包天,连我的军队都敢拦,我看陕西不变天是不行了。”
靳平生被苏雨轩怼得一时间哑口无言。其实,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当年是他做的不够好,才导致兄弟几人的疏离。
当年,他本着宁毁十段缘不拆一桩婚的原则,毫不犹豫的站在了蒋言身后。可是他忘了,苏云轩对于其他两个人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人。
“哥,对不起!”靳平生最后满怀歉意道,接着他也抓住了苏雨轩话的重点,问谁拦了他的军队。
苏雨轩将大概情况说了一下,原来他和谢楚山几人顺着云轩给的那条线,挨个儿将陕西政界查了一遍。结果,他们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大秘密。那条线上,每条支线的背后,都是一个巨大的保护伞。这让雨轩很震惊,那么大的事情,如果急着报上去,触动了更高层某些人的利益的话,那他这一辈子算是走到头了,很可能还会连累他的朋友和家人。就在他想怎么办的时候,身在南宁的苏云轩突然失踪了。他的第一反应是,可能暴露了,说不定已经被杀了。他秘密调了自己的部下去西安接自己,准备回南京再想办法。可是,在机场,他们遇到了大规模的围追堵截,让手下好几员老将挂了彩。虽然飞机顺利起飞了,但让他至今惊魂未定。那帮家伙,得到苏雨轩要秘密回南京的消息,以为他已经拿到了关键性证据。所以,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先干掉苏雨轩再说。还好苏雨轩的手下技术都很硬,这才侥幸逃离他们的包围圈。
“哥现在有什么打算?”靳平生听了雨轩险象环生的工作经历之后也是心有余悸。
“我刚跟楚山通过气了,他已经在那边给我圆好了谎,说南京这边有急令,秘密调回几天。”
“那帮贼人会信吗?”蒋言皱了皱眉,有些担心。
“只要我不动那边的一个人,然后再若无其事的回去,那就是没有撕破脸,他们不信也得假装信。”雨轩倒是笑得坦然。
“你还准备回去?疯了吧你?”靳平生一听便炸毛。
“楚山在那边,我们几家还有老人在那边,我必须得回去,亲手拔掉那毒草。”
是的,几家的老人有在那边做生意的,所以,那一趟必须得走。
“那你可得小心,咱们得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既然从上到下都烂了,那咱们就将它挖掉,再种棵新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云轩,我真的好担心她。”蒋言说着又开始哭了。
苏雨轩再没有搭话,而是抬手重重的拍了拍蒋言的肩膀,因为他只能以那种方式告诉蒋言,不管怎么样,不管过了多久,他们还是兄弟,他会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哥,早上在电话里——”蒋言说着泣不成声。
苏雨轩点了点头说不怪他。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见蒋言哭。曾经跟苏云轩闹得很凶,到离婚边缘的时候都没有哭的人,如今哭成这样,这样苏雨轩心中五味陈杂。他曾经后悔过,他想也许自己当年出面阻止那场婚事的话,云轩可能会过得更幸福些。可是如今看来,也许命中早有注定,云轩是真的得到过爱情,或许,如今依旧拥有着爱情,未曾失去过。
蒋言被其他两人安慰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稳定下来。三人刚商量着怎么找云轩的时候,柳宏毅冲了进来,敬了个军礼,说是南京急电,又要打仗了。
三人听了柳宏毅的话,面面相觑一番,最后苏雨轩开口道:“家国面前个人是小,走吧!”
自此,寻找云轩的事情便一再搁浅。
国家多难,山河尽碎。兄弟几人虽在不同阵营,但都依旧怀揣相同的梦想,誓死为家国搏一个未来。所以,他们将儿女情长全部放在了身后。
为家国统一而战的时候,苏雨轩没忘了除那根盘根错节的毒草。要瓦解地方壁垒,掌握地方军权,便是第一步。民国十九年十月二十三日,西北军被改编为第二十九军,自此,军阀混战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兄弟几人也不再是分营而立。
战争结束之后,苏雨轩便被一纸调令孤身调往了西安。据说是因为帮自己的老师白崇禧说情被下放了,据说是携了某秘密任务,总之众说纷纭,但具体原因外人不得而知。
苏雨轩还是那个苏雨轩,总是走在人前,走路带风。等他同一排领导握完手之后才轮到谢楚山,他握着谢楚山的手,笑着说:“好久不见。”
“不好好做你的参谋,又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谢楚山小声嘀咕一句,握着对面之人的手紧了紧,两人又同多年前那样比手劲。
“哈哈哈,苏参谋真是孩子心性!”局领导见苏雨轩与谢楚山在手上较劲,谁也不愿意先放开,于是开口圆场。
苏雨轩听到声音,礼貌的朝领导笑了笑,算是回应,接着又转向了谢楚山,眼神晦涩难懂,手中的劲儿更大,盯得谢楚山忙撤了目光,转向别处。
“楚山,你还爱云轩吗?”苏雨轩突然轻声的说,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爱吗?他似乎都忘了怎么去爱一个人了,从苏云轩嫁给蒋言之后他便忘了。
曾经他和云轩两个人青梅竹马地长大,从他记事起,他一直将云轩看做自己的妻子,爱她,护着她,满足她所有的要求,甚至放她远渡重洋。
那个时候他坚信他心中的那个人只是为了梦想,只是不想做封建礼教的傀儡。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留学回来没多久就带给了他一个所谓的惊喜,那就是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跟他得好兄弟——蒋言。
“能不能不结?”他握着她的肩,还存着最后一丝幻想。
“楚山,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咱俩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人生观。我爱阿言,但我只是喜欢你陪着我的童年。爱和喜欢是不同的,你懂我的意思吗?”苏云轩抬手拍了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将两人之间“划清”了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