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汀酒吧是法国人开的,装潢的富丽堂皇,东西也贵的要死。要不是跟妻子吵了架,蒋凯觉得他这辈子也不会去那种地方“割肉”。
他刚要了一杯洋酒,还没来得及喝,身侧就凑过来一个人,要了一杯跟他一样的,并告诉服务生让他付钱。
他真想骂身侧的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但歪头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的主人从小到大他甩都甩不掉。“呸!”是人家甩都甩不掉他。
初见他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因为是世交,他也对人家颇有好感。人家比较冷漠,不搭理他。他就热情似火地当人家的跟屁虫。
人家说不让他跟着,他却说父辈兄长们都是朋友,他也要跟人家做朋友。
后来,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两人确实成了朋友,无话不说。
“老子没钱!”他皱了皱眉,没好气道。
“看蒋科长穿着军装出来招摇,最起码得家里有矿啊!”苏震轩笑着抿一口酒说。
蒋凯瞄一眼一身银灰色西装,头上顶了半公斤发胶的人,皱眉嫌弃:“你以为你这身行头好吗?”
苏震轩凉声问:“不好看吗?”
“丑死了!什么玩意儿?做作!”蒋凯嫌弃地撇过脸去。
苏震轩叹息一声,压低嗓门,凑近蒋凯耳边说:“二爷(蒋凯在蒋家排行老二),这里是上海,不是南京。日本特务到处都是,您穿着军装出来,就是活靶子。”
蒋凯震惊道:“真的?”
苏震轩:“双方剑拔弩张,侬哥在北平被杀才过去多久?你这就忘了?”
蒋凯皱了皱眉,说出了自己的难处:“出门的急,也没带衣服。”
苏震轩:“你可以借我的啊!”
蒋凯:“滚!”
苏震轩讪讪道:“我以为你到上海有公事,你倒好,就为了跑来跟安娜吵架。”
“我也没想着跟她吵,我就是——”
蒋凯的话说了半句,他右边的空椅子上又多出个人来,也要了一杯跟他一模一样的酒,同样告诉服务生让他付钱。
蒋凯顿时想骂人。
苏震轩抬手跟人打招呼:“黑哥,怎么来这么迟?”
老黑笑着应:“有点事情耽搁了,抱歉。”
苏震轩点了点头,介绍两人认识。
蒋凯对眼前的老黑特别不满,开口就是人身攻击:“谁还不认识他,黑的跟炭似的。”
苏震轩抽了抽嘴角,唇角含着一丝笑意说:“这里人多,要不咱换个地方?”
老黑点头说可以。
临走,蒋凯和苏震轩都舍不得自己的酒,喝光了才走,但老黑并没有心疼那点酒。
苏震轩是开车来的,他将两人载到了老黑的住所。老黑并没有拿钥匙开门,而是敲了敲,门被打开,冒出了三个稚气地小脑袋,齐齐道:“爸爸好,叔叔们好!”
“写作业吗?”老黑问。
“嗯!”
“宝贝们,爸爸有点事情要跟叔叔们商量,你们几个先去对面找哥哥姐姐玩好不好?”老黑墩身跟三个孩子商量。
“好 !”
打发走了几个孩子,老黑将人让进屋里。是个小公寓,就一间卧室,被孩子们的高低床和书本玩具给占了,老黑给自己在客厅用砖块和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床,
“睡沙发它不香吗?”蒋凯没事找事。
“睡桥洞、大街睡习惯了,沙发有点软。哪像蒋科长随时都得睡两米半的进口大床。”老黑随意地说。
苏震轩看两人又剑拔弩张,于是忙引开话题:“黑哥,你又把孩子从孤儿院接回来了?”
老黑点了点头:“我跟老白商量过了,孩子不能放在那种地方。得亲自养着,最起码得培养他们的家国情怀。放在那种地方,孩子只会觉得没有家。连家都没有,谈何国?”
蒋凯:“没格局!我从来只听说先有国才有家,没听说过先有家再有国。”
老黑摇了摇头:“在你连自己都吃不饱的时候,你还会想着我是否没吃吗?”
蒋凯:“想得美!”
老黑:“那不就得了!老百姓自己身如飘萍,谈何忧国忧民?从推翻皇室,中国这仗打了多少年了?如果再不注重孩子们的教育,这一代人一生下来只为求生,毫无家国概念,你信不信?”
蒋凯被怼得哑然,撇过脸去不说话了。这些话,蒋言也同他说过。
想当初他是反对蒋言花费人力物力去找星星的。尤其白怀韧失踪之后,他甚至跟蒋言吵到差点决裂。
“大哥,跟了你这么多年的副官,就算他不及柏寒的功劳,但也比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重要吧?”
蒋言翻一个白眼:“他是我的副官,就算我的命。我们可以同生共死,但孩子是未来,是我们的延续。只有将她找到了,好好教育她,我们的未来就是光明的。当年我放着你嫂子和再林没管,一心为国为民,可结果呢?我的孩子,除了上了几天私塾,正儿八经的学校都没进过。最要命的是,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根本没有概念,毫不关心。”
“盖亚侬不是教的挺好吗?”
“他要教的好就不会被气得看中医了,”蒋言气的摔了杯子,“我们哪里是人家的爹,人家才是我俩的爹才对!”
“可是怀韧他——”
“你不要再说了,我相信他的能力,他要是活着,迟早会给我消息。”
“成,如果他要是出个什么事情,你我兄弟今生恩断义绝!”蒋凯说完摔门走了。
蒋言看着那个梗着脖子地背影,骂道:“你还恩断义绝?就二妈做的事情,我不跟你恩断义绝就不错了。”
“诶,我刚说的你听到了吗?”苏震轩用腿撞了撞他的腿,说。
蒋凯的思绪这才被拉回来:“呃,你刚说什么?”
苏震轩翻一个白眼说:“我们特情四处接到一个任务,教育部准备聘请黑哥和安娜做上海各大高校、中小学的特派员。”
蒋凯愣着反应了足足有三分钟才摇头说:“你让我不针对这位黑姓朋友,我没意见。我马上给安娜重新租个房子,搬走就行了。先说好,我同意安娜留下,一来是因为我们再籓在学兵队,她在这儿,娘儿俩离得近;二来我是为了我大嫂跟我们家星星。”
苏震轩皱眉:“感情我说了半天,就等于放了个屁?”
蒋凯无辜道:“不然呢?”
“滚你妈!”苏震轩气得一脚就将蒋凯踢滚到了地上。
蒋凯连滚带爬逃开苏震轩的第二脚,躲到了老黑身后说:“苏震轩,老子是让着你,不要以为老子怕你。”
“你给我出来。”苏震轩指着缩在老黑身后的人说。
“我不,你以为我傻呀!你那大头皮鞋,踢得老子肺疼。”
“噗嗤!”老黑被若笑了。
蒋凯戳了戳老黑说:“你个掩体,不好好执行自己的功能,笑屁!”
老黑:“用人肉做掩体,你以为能扛多久?”
老黑一句话,怼得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家里放着一盆房东养的鱼,正在吐泡泡,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清晰可见。
“蒋凯同志,我很严肃的。”安静良久之后,苏震轩打破寂静,“双方兵力、武器悬殊,我们必须得防患于未然。”
“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我老婆她头脑简单、心思单纯,真不适合这种卧底式的任务。”
老黑摇头说:“蒋先生,这你就大错特错。如今局势,她的性格才是能让她安全立足的资本。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是个干大事的人。”
“你说的轻巧,万一你出卖了她呢?”蒋凯又开始释放对老黑的敌意。
“别忘了,她养着的孩子是我捡到的。我怎么能出卖她?”
“就是,再说老黑是这样的人吗?他与老白一起都将几个孩子养那么大了。”苏震轩给蒋凯宽心。
“为什么不找楚弦,她更机灵。”
苏震轩挑了挑眉梢,没有把楚弦是特派员总干事的消息告诉蒋凯,只是说上峰应该有自己的考量。
秦安娜在酒吧没有找到人,于是独自又晃回了家,然后就被苏震轩的人逮到了对面,然后迷迷糊糊地成了高校特派员。
出来往对面家里走的时候还问蒋凯:“凯凯,这什么情况下给他递消息啊?”
蒋凯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说话,并压低了嗓门提醒:“你正常工作就成,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还有,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楚弦都不行,明白吗?”
秦安娜点了点说 :“你还生我的气吗?”
蒋凯笑一声,叹息道:“傻瓜,生什么气?大伯找过我了,再说你现在这么吃香,我想让你回,上峰还不同意呢!从今往后,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秦安娜转动着她那双大眼,深表怀疑,觉得太阳可能打西边儿出来了。
蒋凯看着她那样子,拉她做到了门口的花坛边,抬手揉了揉她的后颈说:“我不想像大哥那样留遗憾,但我也没大伯那样走哪儿都带着太太的能力。我能做的,就是将你放出来,远离是非。等有一天,咱们不打仗了,我就辞掉秘书处的工作,带着你,跟着大伯全国跑,让老太太找不到咱。”
“凯凯,谢谢你!”安娜泪点很低,瞬间被感动流涕。
“这些年在家里让你受委屈了。”蒋凯诚恳道。
秦安娜摇头说:“都过去了!”
“你们几个,要论心机,还是楚弦强些,你以后多跟她请教,在外谋生不比家里,要时刻谨小慎微。遇上不好的事情,一定要懂得求助,明白吗?”
“嗯!”
“再籓也不知道能在上海呆多久,我可能也来的机会比较少,你自己保重。”
“他们学兵队要撤走吗?”
“他们是跟一线部队,谁也不知道上海能不能守得住。”
“我明白了,我会保护好自己、大嫂和孩子,然后等你们爷儿几个来接我们。”
“拉钩!”
“拉钩!”
苏星异趴在窗台上,看两个人终于和好,欣慰地笑了。然后安心地关窗、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