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听见了？”

　　武王殿下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如何想的？”佟嫣然有些惊魂未定，显然是还未从今夜的骤变中稳下神来。

　　她的惊悚，她的茫然，她的挣扎，她的无措……她如一张孤叶一般，飘泊在汪洋大海之中……武王殿下瞧着，心便刀割般疼痛。只是，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无法把她从中摘出来。

　　在旁人看来，武王殿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心疼万分地看着她，等待着命运的裁决。可是，武王殿下他不是旁人，他不信命！他更坚信，自己能够左右命运，掌控命运！

　　“我想带你回去，继续过咱们恩爱的小日子，”武王殿下边说，边察看着佟嫣然的面部表情：“那日，我当着襄王爷的面发的誓，仍一字不漏地刻在我的脑海深处！”

　　“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你说，无论将来会出现啥样的变故，我，南宫申，会一直陪在嫣然的身边，疼她爱她呵护她，至死不渝！日后，我若有一丝对不起嫣然的地方，必将同此发一般，身首各异！”佟嫣然神情萧瑟地在床沿坐下，昏黄的灯光，给她的脸上，抹上了一层憔悴无助的色彩，“我相信，假如我随你回龙翔国去，你一定会恪守誓言，一定会宠我疼我一辈子！只是……”

　　武王殿下当然明白佟嫣然的踌躇与苦衷。

　　她面对的是，煌煌的家国社稷，父辈的殷殷期盼，与注定将是不平凡的人生！

　　“你……你不想跟我回去了？”武王殿下好不容易问出这一句，最后的那几个字眼，简直就是硬生生地挤出来的。

　　心内的挣扎，仿若是一双铁一般的手，紧紧地匝在佟嫣然的脖子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多想喊：“我想，我当然想！”

　　可是，脑海中，闪过母亲被烧成焦炭的面孔，闪过奶娘那血淋淋的小腿，闪过豪叔那殷殷期盼的面孔……可以不顾忌所谓的天下百姓，江山社稷，但不可能无视这几位至亲至爱的亲人哪。

　　“娘子，”武王殿下一把将佟嫣然拥进怀里，从口鼻里喷出来的热气，滚烫炙热，“咱们可以另选贤能来担负起这个重任哪。我相信，你父皇这一脉的后人，定有人存活下来。只要找到他，将他推上皇位，只要他既贤又能，他便能让凤起国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佟嫣然无力地窝在武王殿下的怀里，心乱如麻：“你就不担心，这个贤能之人率凤起国的百姓直捣龙翔国的黄龙？到那时，你这个龙翔国的国之栋梁，又该如何自处？”

　　“为何就不能是各守各的边界，睦邻友好，和平共处呢？为何就一定要入侵他国，战火四处，民不聊生？”

　　“你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佟嫣然轻哼了一声：“就允许你们龙翔国侵略别国，霸占别国，将别国当成了自己的殖民地，就不许别国反抗与反统治么？我且问你，十六年前，你们龙翔国凭什么跑到凤起国杀人放火，凭什么将凤起国变成了你们龙翔国的附属国？十六年了，难道就不许凤起国重新站立起来，摆脱龙翔国的统治，以一个独立自由富庶的国度存于世界上？”

　　一番责问，让武王殿下哑口无言。眼前的局面，由父辈及祖辈造成。从内心来说，嫣然的主张与说法，虽新奇，却不得承认嫣然言之有理。

　　只是，他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与氛围之中，早已被潜移默化。

　　见武王殿下垂首不语，佟嫣然便问：“为什么不说话，理亏了吧？”

　　“倒不是理亏，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佟嫣然拿眼一瞪：“你不觉理亏？难道，你觉得十六年前的烧杀抢掠是对的么？整整的十日屠城，血流成河，连妇人腹中的胎儿也不放过，你也觉得理所当然？”

　　“当时的情景自然是过了些。当时，我也曾向襄王爷及父亲哀求过，求放过那些无辜的百姓。只是，朝庭严令，他们身为统帅，却不得不遵。再说，两国交战，难免伤及无辜……”

　　“就不能不战么，就不能休养生息么，就非得颠覆他国的政权？”

　　这……武王殿下难以回答，他只知道，拓疆扩土才是一个国家强盛的标志。

　　心，却在这一刻揪得紧紧的。

　　在此之前，他一门心思想带嫣然离开凤起国，男女之间的情爱，占据了他整个心胸。佟嫣然的这几番话，就象一把重锤，重重地将他打醒！

　　是，他极爱自己的母国，爱母国的每一寸土地。为了母国的安定与繁荣昌盛，他从七岁起便随父出征。这么多年来，他从烈烈的战火中滚爬过来，比一般的于普通百姓，更能理解一个国家对人的重要性。

　　自然，他不愿自己的母国被他国颠覆，那样的情景，他至死也不愿看见。

　　“娘子，你的意思是，要留在凤起国？”

　　佟嫣然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娘子，你真的不愿跟我回去么？”

　　“不是不愿，而是恨不下心来置这一切于不顾哪。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不想再多说。我只想说，我当然愿意跟着你，你到哪，我便到哪。可是……”

　　武王殿下的眼眶渐渐地湿润了。佟嫣然的痛苦挣扎，他感同身受，更是心痛莫名！“娘子，你怎么会是皇太女，你怎么会是前凤起国的皇储？老天也太会开玩笑了，也太残忍了，为何要将如此的难题放在你我的身上啊！”

　　空气中，凝固着一股如胶般的苦涩。

　　许久，许久。

　　“你，”佟嫣然试探性地问：“可愿意为我留下？”

　　武王殿下的身子一震，脱口而出：“我乃堂堂的龙翔国人，怎可留在异国他乡？活着，难见家人朋友，死后，更是无脸见列祖列宗！”

　　佟嫣然便有些生气，一把推开武王殿下：“既如此，你回你的龙翔国好了！”

　　“娘子，别生气么。”武王殿下陪着小心道：“这么大的事情，搁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无法决择。”

　　俊逸的脸上，阴霾重重。去与留，左右都不对，聪敏果断如他，此刻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武王殿下一脸痛苦，双手不住地揪着头发。身前，已是乱发满地，他仍在一把一把地揪着，不知疼痛。

　　佟嫣然望去，也就是大半夜的工夫，武王殿下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连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心，疼得蜷缩起来。

　　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他好的人，除了他的父母，便是她了。

　　可偏偏是她，带给他如此大的震惊，让他面临如此艰难的决择！

　　决定跟他在一起时，她曾暗暗地发过誓，此生定不负他！愿与他共甘苦，共患难。敬他爱他助他，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陪他白头到老！

　　誓言尤在耳边回荡，自己便要离他而去么？

　　佟嫣然霍地一下站起，紧紧地抓住武王殿下的双手，泪水，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失声哭道：“你别抓了，求你了！相公，我随你回去，随你回去！”

　　武王殿下猛地抬起头，泪水，同样从他的眼眶里慌不择路地喷射出来……“娘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愿意跟你回家去，我只愿意给你当妻子，当爱人！相公，你还没听明白么？”

　　武王殿下反手将佟嫣然拉进怀里，任自己的泪，在她的脸上肆意滚落！心，如潮水般翻滚不已，激动的泪水，早已滂沱！“谢谢，谢谢娘子！”

　　又仰声长啸：“我南宫申何德何能，娶到这么个情深意长的好妻子啊！”

　　夜，静寂得，可以听到对方彼此的心跳声。

　　两人深情地对望着。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的影子。除此外，便是满满的情意。

　　“你先回房歇着去，我这就去找皇娘和豪叔谈谈。我相信，他们同样希望我幸福，他们会理解我们的。”

　　“嗯，跟皇娘要好好说话，不要激动。皇娘虽被毁了容，却看得出来，她是个极善良极重情义的女子！我也相信，皇娘会支持你的选择。”武王殿下取过一件烟霞银罗花绡纱夹衣，轻轻地披在佟嫣然的身上，关切地说：“秋夜渐凉，你记得随时添加衣裳，千万别让自己着凉了。”

　　佟嫣然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嘟着小嘴：“没关系啊，有你在身边，可以随时替我添加衣裳啊。”

　　“对对对，往后，相公便是娘子的贴身仆人，这些添衣加袜的事情，自然不用劳动娘子亲自动手。”

　　佟嫣然笑了笑，很主动地拉起武王殿下的手，将自己的身子倚在武王殿下的怀里，两人相依相偎，推门出屋。

　　佟嫣然很少这般主动，武王殿下深受感动。他紧紧地搂住那柔软的身腰，在心里无数遍地发誓：此生，若有一点对不起她，自己必将天诛地灭，人人得而诛之！

　　风，吹起了他们的衣摆，仿如安上了翅膀，飞进了黑暗之中。等待他们的，是黎明的晨曦，还是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