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十六年的哑巴
“奶娘你……方才是你喊我么?”
奶娘典雅地笑了笑:“是我,然儿!”
奶娘的声音还真动听,乐感极强,又好象清风拂面,让人有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奶娘,你能说话?”
奶娘笑着点了点头。
豪叔便道:“瑛娘娘从来就不是哑子!可这十六年来,她一直装哑子,只有见到我们几个知情人,她才能说上几句话。”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奶娘将佟嫣然拉至自己的身边坐下,新泪痕覆盖旧泪痕:“我抱着你从宫里逃出来,带着多少的仇恨与隐情?我担心自己一不小心会流露出一星半点,所以,便刻意装成哑子,这一装,便是十六年。”
我的天哪!
十六年啊,这是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奶娘,看上去文文弱弱,骨子里却如此坚强……当老巫婆将烧红的绣花针刺进奶娘的胸口时候;当小嫣然被毁容、上吊时候;当奶娘日夜被腿伤折磨得昼夜难安的时候……奶娘,自始至终咬紧牙关,不曾吐露一个字!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信仰和力量在支撑着她?
“奶娘!”
“皇儿,你若瑛姨娘,牺牲的,何止是装了十六年的哑子?”白衣女子扬着红色肚兜:“她的亲生女儿,接生婆还未来得及禀报皇上,来不及上玉碟,便为你牺牲她小小的性命了!”
什么个意思?
“当时,你刚满月,因你父皇膝下无子,便将嫡出的你,立为皇储。龙翔国的大军攻进禁城后,我便将你托付给了瑛姨娘,自己便找你父皇去了。没想到,你瑛姨娘为了保存你的性命,为凤起国保留一点火种。她竟然亲手掐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充当你!正因为有了那个可怜孩子的尸体,龙翔国的官兵才相信,凤起国的皇储已死,没有再往下追查,你才逃过一劫。然后,由襄王爷悄悄地带着你俩回到龙翔国,才有了今天的你!”
原来,这只红肚兜还隐藏着如此悲壮与血腥的故事!
佟嫣然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上,肩负着太多的重荷!这种重压,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审视她自己的行为!
在奶娘面前,在那个从未谋面却代她死去的小妹妹面前,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自私,好渺小!自己只顾眼前的情爱,她们,却为了天下苍生而书写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也许是奶娘的舍女救主之事的冲击力太大,佟嫣然竟然像被洗了脑似的,伏在奶娘的怀里失声痛哭了一场。抹掉眼泪之后,佟嫣然果决地说:“我不走了,哪都不去。我要留在凤起国,我要和大家在一起……”
烛火无助地摇了摇渐渐矮小的身子,滴下一行行红泪。
白衣女子仰天长啸了一声:“皇上,您听见了么,听见了么?咱们的女儿,不负众人所望,将登上大宝,继承您的遗志,带领凤起国的民众重新走上新的征程!”
豪叔与奶娘也含泪而笑。可笑容中,可分明镌着一抹焦虑。
佟嫣然是答应留下了,可是,她与武王殿下的感情,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么?而且,武王殿下的武装力量不容小觑。假如,能将武王殿下争取过来,那么,凤起国重新站立在世人面前,便多了几分把握与胜算。
豪叔承认,自己和奶娘的这个打算有些自私。可为了千千万万的凤起国百姓,他们不得已得自私一回。
夜风,从缝隙中硬生生地透进来,扑在大伙儿潮热的脸上,裸露的皮肤上,有一种很惬意的感觉。
只有佟嫣然,凉风尤如一条丝带,紧紧地匝在她的脖颈上。逼仄,让她喘不过气来。
豪叔赶紧端来几杯菊花杯,一杯奉给佟嫣然:“皇太女,您喝口茶,冷静冷静。”
“谢谢豪叔……”
豪叔苦笑了笑,灯火映在他的脸上,有些发黄,“皇太女,您准备跟武王殿下如何提及?”
佟嫣然的心,在瞬间落到了谷底。
假如说,方才她脱口答应留在凤起国是因为受了外界的刺激的话,那么,当她静下心来,想起武王殿下这个人与他绵绵的情意时,佟嫣然便又有些自责了。
自己与武王殿下夫妻一体,已不是孤身一人,做什么事之前,自然得与武王殿下商量一番,最后才能做决定。何况是,这事如此巨大。
“我只能实话实说了,我……我想办法劝他留下……”说话之间,佟嫣然自己也感觉到,自己底气不足。
豪叔恂恂不安地看了佟嫣然一眼。
佟嫣然因为焦灼,更因为忐忑不安,脸色有些惨白,眉宇中含着一股隐痛。
“皇后娘娘,凭微臣对武王爷的了解,他……想必不会同意留在凤起国……”
这话直中佟嫣然的内心深处!
奶娘拉过佟嫣然的手,长叹了一口气:“这如何是好?让你们小俩口就此分崩离析,别说你们舍不下彼此,连咱们这些旁观者也心痛不已啊。”
白衣女子的心,早被十六年的阴暗生活给摧残得如铁石般坚硬,她冷嗤了一声:“他父亲,十六年前率军踏平了凤起国,杀人屠城,十恶不赦!有其父便有其子,这样的子弟不要也罢。”
“皇娘,当年之事,老候爷与襄王爷也是受朝庭驱使,他们身为臣子,又怎么可能违抗君命?而且,老候爷事后后悔不已,他与襄王爷瞒过朝庭与众人,将我与若瑛姨娘带回凤起国。假如老候爷稍稍向外界透露一星半点,我的小命早就玩完了。”佟嫣然顿了顿,又道:“皇娘,您对襄王爷的情况不了解吧?三年前,襄王爷被其子佟行天刺伤,昏死过去。醒来后,他才发现,自己被襄王妃装进了棺材!襄王爷趁老候爷前去拜祭之时,在老候爷的帮助下,襄王爷逃出棺材,逃出襄王府。在安阳候府养好身子后,襄王爷执意去了深山的一座寺庙出了家,而老候爷时不时地接济着,襄王爷如此,方能挨过这几年!”
白衣女子一愣,眼里流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
这么多年来,她很想知道襄王爷的消息,却无从知道。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没事,襄王爷权势熏天,在朝中是数一数二的重臣,无人能动得了他。他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将小嫣然好好的抚养好长大……他怎么会沦落到出家当了和尚?
“皇后娘娘,武王殿下您是没接触过,确实是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奶娘的嘴角,噙着一抹淡而满意的笑容:“臣妾还从未见过一个堂堂的男子,能对一个女子如此体贴,如此溺爱。若是没亲眼见,您定是无法想像。”
白衣女子仍是冷冷道:“咱们的皇女长得如此标致出众,男人们岂不是个个不惜命地争逐?他们才在一起多久,新鲜劲儿还未过去呢,你说这话,为时过早。”
奶娘轻轻地摇了摇头,端庄的笑容,依旧在疲惫的脸上绽放:“贵就贵在,武王爷追求皇太后的时候,是皇太女最丑之时。”
最丑?怎么可能?
白衣女子望了一眼虽是愁云笼罩,却仍是娇艳无比的佟嫣然……这般的美丽不可方物,也会有丑的时候?
奶娘又是那样柔柔地转了转眉头,将三年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白衣女子听。说到伤心处,奶娘情不自禁匍匐在白衣女子的脚前,失声痛哭:“皇后娘娘,臣妾罪该万死,让皇太女受此磨难……”
白衣女子已是一泡眼泪,可能她强行压了下去,她双手扶起来痛哭不已的奶娘,颤声道:“休如此,你为了我们母女俩所付出的牺牲与艰辛,我母女俩会深深地记在心底深处!大行皇上会感激你,凤起国的民众,更会铭记你的大恩大德!”
奶娘站起,边试泪边道:“臣妾做的,只是尽了本份而已。皇后娘娘,武王殿下是在那种情况下向皇太女承诺娶她的,所以说,他对皇太女的爱慕之情,早已超越外在的东西了。他们,是用心在相爱。这样的爱,咱们能分得掉么?能忍心将他俩拆开么?”
“若瑛,你在民间待久了,目光自然短浅些,这不能怪你。”白衣女子虽心存感动,可她时刻记着,佟嫣然不是为情爱而生,她是为凤起国而生!“大爱面前只能牺牲小爱,除此之外,我们又能怎么办?”
佟嫣然并不能责怪母亲太残忍,心太冷!一个人在黑暗中生活太久,被仇恨包裹了太久,他的心里,除了恨,还是恨!
“咱们眼前最妥当的做法,就是争取武王殿下能站在我们凤起国这一边。这样,皇太女既能与武王爷相守,咱们又能争取到武王爷在龙翔国的武装力量。”豪叔皱着眉头,不时地搓着手:“只是,武王爷刚正不阿,要他背弃自己的母国,谈何容易?”
“是啊,我曾试探性地与他谈过,希望他留在凤起国,被他一口否决。”
白衣女子霍地拍了一下桌面:“既如此,咱们又何必跟他多废话?皇儿,马上与他一刀两断,让他滚回家他的母国去!下次你俩见面之时,定是在两国交战的战场上!”
“皇娘……”佟嫣然心若刀绞!
白衣女子说的如此决绝,如此轻描淡写,却让深陷在情爱之中的佟嫣然无法理解,无法接受。一想到日后,自己的身边若没有了武王殿下,那样的日子,想想都觉得可怕与绝望!
奶娘沉默片刻,建议道:“此事也不宜操之过急,逼急了反而不好。还是先不要让这两个孩子做这样的选择吧?先缓一缓,放一放。武王爷对龙翔国的那位皇帝,多少还是有些不满的,只是,从小灌输的那套忠君爱民的思想,让他恪守着一个作为臣子的本份。待他回到龙翔国,目睹着那位失德皇帝的所作所为,真诚刚直如他,他一定会爆发出来。到那时,咱们再晓以大义,相信武王殿下定能弃黑暗投光明!到那时,所有的事情都圆满了。”
豪叔频频点头。
白衣女子缓缓地闭上双眸,无力地说:“我等得太久,太久了……”
“皇娘……”佟嫣然的心里,真是矛盾之极!她恨不得有分身术,一半给武王殿下,一半给亲生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