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涟听她将自己所想之法说了，面色一沉。

　　中渎穴属少阳胆经，在他们所见的众多医书中，并无提及此穴有此功效。

　　她也是在收治过几个舌苔黄腻，口苦肋痛，与胆瘅有别的病人后，自己琢磨出了针刺此穴的功效的。

　　此法在庆安堂中除她之外无人知晓，不想这楚念居然张口就说了出来。

　　更没想到的是，她师祖都说此症药石无罔了，楚念居然还敢说能治？

　　“老夫见你初判时所写与旁人不同，可是从前见过此症？”贺先生也没急着问有何不同，只是展了楚念先前所写，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这‘胆结石’到底是何症？”

　　他知道自己病在肝胆，且如王涟所写的那般：别于胆瘅。

　　这三个字里头，“胆”指出了症结，可这结石又是什么？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奇症，”楚念提笔蘸墨，边画边将胆结石的病理成因解释了一番，等一副大作画完，见贺先生和其他围拢过来的人若有所思，她想想又道，“诸位都知道牛黄吧，胆结石与此药相似，只不过是积生于人的胆囊里。”

　　结石病在古代也是常见的，有说佛家高僧的舍利子便是因此而来。

　　“牛黄？”王涟蹙眉冷哼了一声，“楚大夫讲解病症便将好好讲解，如此拿人与牲畜作比，岂非不敬前辈？”

　　“哎，佛家说众生平等，晚辈倒是觉得，这句佛语亦可用在医道上，猪狗牛羊与我们一样皆是怀胎孕育而生，生息脏腑也与人多有相似之处，也是因着这般，我等医者才可借它们之躯试药练法，以求医治人时万无一失，这般看来，又有什么不能比的呢？”楚念挑眉笑道。

　　自古至今，不管是医术还是科学研究里多有借动物做实验的，若是没有它们的牺牲，医学想要进步只怕要添上不少人命。

　　王涟蹙眉：“你——”

　　“楚大夫真能治此症？”贺先生没有理会王涟，只看着桌上那副已经画得不知道是什么的图，缓声问。

　　“能是能治，”楚念点了点头，打开药箱将一直带着的那套手术刀具拿了出来，“只是我这治法与常人不同，需得在右腹上开一刀切口，入内取石。”

　　从贺先生症发的频率和疼痛程度来看，已经不是小症了。

　　中医的汤药和针灸虽能缓解疼痛，却无法让结石排出，这个病只能手术。

　　贺先生还没开口，倒是旁边的几个大夫又往前凑了几分，认真打量楚念展开的刀具：“楚大夫是说，要做手术？”

　　宝芝堂的楚大夫为沧澜城贺家老太太开腹治病的事情，他们在年前就早有耳闻。

　　此事初听时直教人觉得不可思议，可过去了这么久，眼瞧着那位肚子被剖开又缝上的六旬老太太能吃能睡如常人一般，众人心中也只剩了惊叹。

　　“原来真的是你！”回过神来的贺先生突然拍掌大笑，“老夫先前还叹世间怎会有此奇人，不想今日能得此幸，还能亲身体验一番！”

　　数月前沧澜城那一场开腹治病之谈，对他来说可不只是传闻。

　　元月时他可是亲眼见着了到淮阳避祸，顺道来药王谷外探亲的弟妹和侄子。

　　他本已入谷避世，那日却是因着这个传言破例出谷，替弟妹细诊问询，确认其无碍的。

　　当时他便因男女之防不能检视伤口而觉遗憾，不想时隔月余，自己居然赶上了这么一遭。

　　“贺先生，古书上虽有开腹治病一说，却是风险极大，”谷主见他这般，面露急色，“楚大夫虽言之在理，可她也只治好过一人，您久病缠身，切不可轻易尝试。”

　　大家都是大夫，还是见过不少疑难杂症的大夫，哪个会不知道开腹的风险？

　　即便是剖开腹部不会要人性命，却也会大伤元气，贺先生年事已高，又久经病痛折磨，哪能受得住这般折腾？

　　“谷主这话有误，我治好过两个呢！”楚念扬眉一笑，对上众人各异的目光，马上敛了笑意，正色道，“不过，晚辈虽能治此症，却也如谷主一般，建议前辈多考量一二。”

　　她这般说，不仅是因为贺先生年高体弱，还因为她对贺先生的诊断只有八成把握。

　　虽说用尽了排除之法，可他们现下没有检测的仪器，若是她诊断错了，久被病痛病痛折磨的老先生岂不是白挨一刀？

　　楚念将心中所虑详细道出，听了解释的贺先生却执意要她一试：“老夫都活到这把年纪了，治与不治，也只是多几天少几天的差别，与其继续饱受病痛折磨，倒不如让你一试，若能印证你的诊断，也算是替你们积攒经验，好造福后来者。”

　　“可是——”

　　贺先生抬手打断楚念，抬眸看向神色阴沉的谷主：“老夫心意已决要选楚大夫替老夫医治，成败自担。谷主既然与老夫有约在先，想必不会食言而肥，待楚大夫替老夫施术后，便与她交接吧。”

　　谷主抿唇沉默片刻，终是抱拳应下贺先生所言。

　　这第七轮的比试在贺先生选定医者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新任谷主既然已经选定，他自然只能按规矩交接。

　　毕竟，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外人都觉得赢得这谷主之位便能坐拥满是奇珍的药王谷，尽显风光与富贵，可也只有入谷后才知道，这药王谷里真正掌事的是医阁。

　　他们这些十年一换的谷主至多也不过是医阁挑选的管家，在谷里管管杂务，每年拿点丰厚的报酬，走后还能得一个自由进出药王谷，求医问道的机会而已。

　　他不知上一任谷主作何想，不过自己这十年里得贺先生厚待，他心中只有感激并无怨言。

　　眼下心中所虑，也只是担心老先生撑不过这场诊治。

　　可他了解贺先生的脾性，知道此事债务转圜，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盼着楚大夫对此事真有把握而已。

　　想及此，谷主作礼请了尚在愣怔中的楚念一叙，要与她细商施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