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跨进堂屋时，占了主帅桌案的幽长翎正在提笔书写。

　　幽长翎抬眸扫了他们一眼，落下最后几个字，将折子一和，扔到萧恒脚边。

　　“这是议和的国书，夜照可以收兵，退还大齐五十里防线，不过这银松堡是夜照的，你们要想停战，得把这里还给朕才行。”幽长翎托腮，迎上三人的目光，挑眉笑道，“对了，武安将军有几座宅子在这五十里之内，那里头种的都是他心爱的花木，你们得给他点时间移栽一下才行。”

　　“笑话！我军早已打到百里之外，都已经兵至云际城了，陛下若是想安然归国，至少该拿出点诚意来！”岑都尉忍无可忍，一脚踢开折子，怒目道。

　　“这已经是朕最大的诚意了，你们要是做不了主，就让谢弘澜来跟朕谈，”幽长翎曲指敲桌，眸子一转，“哦，朕忘了，朕的皇叔都打到沧澜城下了，你们平津王想来是赶不过来了。”

　　“岑都尉，可否容末将与陛下单独叙几句？”萧恒拦了欲拔剑上前的岑都尉，唤白廷之扶他在椅子里坐下。

　　因着过来时就已经商议过，岑都尉咬了咬牙，还是带着白廷之离开了堂屋，还撤走了院里的将士，只在院外戒守。

　　待人退尽，萧恒理了理衣摆，悠悠道：“烦请陛下先让武安将军带兵撤出银松堡，将此处交由齐军驻守，再拟一封降书向大齐称臣，承诺夜照北境兵力减半，且五年内不会增兵，等这两件事做成了，咱们再商议让夜照用什么来换陛下归国。”

　　幽长翎嗤笑一声：“萧将军说的，才是真正的笑话，朕既敢来此，自是做了回不去的打算，朕若是死在齐军大营，别说银松堡了，你们只怕是连宁州都保不住。”

　　他自登基起就着手备战，如今国中过半兵力都在往北来，他若是真死在了齐军大营里，幽霁必会带兵攻破大齐南境，以大齐的现状，虽说不一定能打到皇城吧，至少也能将宁州收入囊中。

　　萧恒挑眉：“陛下若是做不了主，那就等幽将军来了再谈吧，毕竟父子情深，想来幽将军为着陛下的安危着想，不会似陛下这般轻率决断。”

　　“你——”幽长翎脸上的笑意一凝，飞快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院落，又皱眉看向萧恒。

　　“陛下现在想谈了吗？”萧恒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扬。

　　他们与夜照交战数年，自是知道如今夜照真正掌权的是幽霁。

　　可与外面的人想到不同，幽长翎这个皇帝对幽霁来说，并非只是可有可无的傀儡。

　　此人虽出自皇室，却并非上一任夜照帝的血脉，幽霁当初举兵平内乱，可不单单是想挟天子掌朝纲，而是要替他的亲生儿子谋取皇位。

　　幽长翎默了须臾，抬手按上了搁在一旁的毛笔：“你知道的还不少，是幽夜告诉你的？”

　　他母妃原是一个宫婢，虽说因诞下皇子受封贵人，可过往二十五年里，他父皇从未到母妃的宫中留宿过，连带着他也成了皇城里最不受宠的皇子。

　　他原本以为，父皇是嫌弃母妃出身卑贱，直到半年前于宫乱后被幽霁推上帝位，他才从这个生父口中得知了真相。

　　知道此事的，除了母妃和恨他们又奈何不得的父皇外，还有另外两位皇叔。

　　只是二皇叔幽浮五年前死在大齐，四皇叔幽夜也在数月前因被他派来暗杀平津王死在了苍云军大营里。

　　说起来，这两位皇叔可都是折在萧恒手上的。

　　“萧某从何得知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真想活着回夜照吗？”萧恒瞥见他的动作，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虽说这皇位不是自己争来的，可陛下此来也是想建一番功绩吧，若真折在这战场上，陛下过去半年多的努力便是为他人做嫁，陛下真的甘心吗？”

　　幽夜被俘后，严刑之下也咬死未吐一语，这件事，他是几年前从其他人那里得知的。

　　他不仅知道这皇帝的身世，还知此人登基半年来，一直设法培养根基，想要拿回实权。

　　心事被道破，幽长翎眼中却少了警惕之色，他松开了握笔的手，缓声道：“夜照可以在三日后退兵，银松堡便当是朕送给萧将军的大礼了，只是大齐想要夜照称降是绝不可能的。萧将军应该还记得，上一个拿到夜照降书的人是什么下场吧？”

　　“……”萧恒眸子一凝，微微蹙眉。

　　幽长翎含笑道：“难得能与萧将军相谈甚欢，朕便再好心提点一句，你们皇帝想借南境战事制衡朝中之势，即便现在我军已压到了沧澜城外，那位心里想的也还是该如何借此排除异己，朕现在是给你选择的机会，也是在保你和平津王一命。”

　　“多谢陛下提点。”萧恒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霍然起身，抱拳告辞。

　　“等等，你去哪儿？”幽长翎愣了一下，他们不是还没谈完吗，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一点礼貌都没有。

　　“自是请兵回防，助王爷解困了。”萧恒在门口停下，转头笑道，“若萧某料想不错，陛下前日分了大半兵力西绕助幽将军破防，如今你们的银松堡内驻军不到三万，且最快的增援也要等到三日后，此处距沧澜城不到百里，陛下且在此安心等待，要不了一日，萧某必当再请幽将军来营中一观，也好陪陛下一起等你们的援军。”

　　战起之后，他们想刺探敌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战前平津王便已探得，此番夜照只是先行派了大将北来，并未增兵。

　　他曾在银松堡外潜伏数日，发现他们在居高滋扰城中时，曾偷偷调兵离开。

　　幽霁所率的那五万人马，说是其麾下的精锐，实则大部分都是从银松堡调派过去的而已。

　　今日他潜入银松堡抓了这位陛下的时候，这人张口就以三日为期，如今又说三天后会退兵，想来他们真正的援军也要等三日后才能到了。

　　这前哨中尚有近四万兵力，只需调撤一半回防，与苍云军大营那边前后夹击，必能抢在夜照的增援抵达之前，大破幽霁的军队。

　　若是能趁机擒获幽霁，有了他们父子俩，夜照不降也得降了。

　　至于战后之事，皇城里那位收到消息最快也是三天后，既然平津王都说不用他们操心，那他也就先不管这闲事了。

　　幽长翎眸子一凝，起身欲追，才到堂屋门口，就被涌进来的将士拦住。

　　这一次，将士们再无先前的客气，直接反剪双手，拿了绳子将人捆实，要押去空屋看守。

　　“萧恒！”幽长翎走过萧恒身旁时，突然猛力挣扎，躲开按头的手，抬眸问，“五年前幽浮追杀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陛下不知道吗？”萧恒抬手止住那要拿布团堵幽长翎嘴的将士，笑得越发舒心了，“萧某也一直不明所以，来日陛下若有机会见着他，不妨帮萧某问上一问。”

　　当年洛府那一场大火，是太子妃洛映雪在刺客闯府杀人灭口时趁乱放的，为的是掩盖府内的密道。

　　那条密道在城中还另有一个入口，除了太子夫妇外，只有他知道。

　　他在事起后收到了太子妃托孤的绝笔，第二日一早从密道的另一头进去救走了藏身其中的小谨，又借去洛府巡查之便将那条密道彻底毁去。

　　本以为此事万无一失，不想那替太子妃送信的心腹原是潜于洛府多年的夜照细作。

　　那人送完信之后就南逃了，后来还跟着幽浮一起截杀带小谨回碧溪村的他。

　　幽浮当年一路追杀是为了劫走小谨，他拼尽全力将一行人全部斩杀，却也一直担心夜照国中还有人知道此事。

　　所幸五年来一直无事发生，看幽长翎这样，应是真不知情，就是不知那位镇国大将军是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