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现场观摩后，山院里的大夫走了大半。

　　一些是因着被这开腹的奇术所撼，自知所学无可与之相比，怀着一颗技不如人的失落之心归去，剩下的本还想多等几日将此事看全，结果当晚楚念在揽月酒楼摆宴招待，在看到那一盘盘被端上来的肉时，他们想起白日所见之景，也撑不住要打道回府了。

　　山院里的客人少了许多，倒是叫楚念和药王谷的人乐得轻松。

　　这几日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手术之事，项谷主效率奇高，没几天就将手术室和羊肠线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贺先生对自己的手术期待颇高，十分配合地调养几日，终于等到了楚念点头说可以上手术台。

　　手术前一天，贺先生将楚念叫到了跟前。

　　等得听她反反复复又讲了一遍术中风险后，贺先生才捻须笑问：“这阵子事忙，一直没机会问问，你母亲可是出自洛家？”

　　他知道这孩子是沧澜城宝芝堂的大夫，知道她嫁了如今苍云军的主帅，前日见过陪她同来的谢老王爷，甚至从那徒孙王涟口中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却一直没能亲口问一问初见她时就想问的话。

　　楚念微微一愣，笑着点了点头：“不瞒前辈，晚辈的娘亲就是前辈的徒弟，晚辈的这支灵芝簪就是娘留下的遗物。”

　　贺先生眼睛一亮，转头让人添茶，要与楚念叙旧。

　　闲谈半晌，楚念出门来就看到了在外久侯的王涟。

　　“王大夫又来请安了？”楚念颔首与她见礼，问罢又提醒了一句，“贺前辈明日要上手术，需得多休息。”

　　自万阙阁前一叙后，王涟这几日不仅在他们面前态度极好，还摆出一副感念恩师的模样，日日都要来给师祖请安。

　　贺先生想是真思念爱徒，每次都要与王涟叙上一阵。

　　她先前见贺先生与王涟谈得开怀，便没阻止这一场场师门小聚，今日道破身份后，也没说王涟什么坏话，不想让贺先生为着这些破事费神。

　　王涟好脾气地应下，还送了楚念出院后，才去给贺先生请安。

　　贺先生本已有些疲惫，见她进来，倒也没拒，反是起身相迎。

　　“师祖，您真要让楚大夫做手术？”王涟扶了他到桌边坐下，满目担忧，“此术风险极大，还请师祖慎重。弟子虽没楚大夫那身本事，却也有替师祖缓解病痛的良方，师祖若是……”

　　“老夫知你一番好意，不过先前已将话说得明白，不会再试他法。”贺先生含笑打断，抬眸扫了王涟一眼，“你这些日子的用意老夫都清楚，不过自老夫这些年所撰医书手札皆归医阁所有，你若是想借阅，不必来找老夫，自可去与谷主商量。”

　　“药王谷不是有规矩，非谷中人不可借阅医阁藏书吗？”王涟迎上贺先生的目光，微微一愣，“师祖，弟子并非不愿入谷，只是……”

　　“只是舍不下在外的名利，不愿在这深谷中了却余生？”贺先生捻须笑着截断她的话，微微摇了摇头，“你说自己醉心医道，老夫瞧着，你这一颗心却是从未真正放在此道之上。老夫是看在萱儿的面子上才应了你一声‘师祖’，可真要论起来，如你这般心性，根本不配拜入老夫门下。”

　　王涟第一次听这终日对她笑语相待的老者说如此狠绝之言，神色一怔，心中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她咬唇默了须臾，愤声问：“弟子行医多年，在京中常为人称道，今次只不过是不愿入谷而已，师祖凭什么就对弟子做此论断？当年师父不也舍不下一身俗尘，不曾来谷中投奔，反是去争那谷主之位吗？”

　　这师徒俩自视清高，不愿传她医书就罢了，凭什么还都如此贬低羞辱她？

　　“看来这几日老夫的劝解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身为医者，最重要的是有一颗时时将病人置于首位的仁心，医术也只是用来济世的手段，不是什么攀比炫耀的技艺。”贺先生垂眸叹了口气，语气更冷几分，“你若非要与人相较，别说萱儿了，仅凭当日万阙阁中的那番言语，你连其他参试的大夫都不如。即便你真舍下一切要入医阁，老夫也不会允准的。”

　　“你——”王涟听他说教，本有告罪之心，可听得这后半句，顿时怒从心头起。

　　她虽非医家出身，却天赋极高，于医术之上常是一点即通，刚拜在洛萱门下时便常得夸赞。

　　这些年之所以尽心研习医术，不仅仅是为名为利，还为了证明洛萱当年那句说她“不堪为此道”的错判！

　　却不想，努力多年，到头来得了这样一番评述。

　　什么叫连其他参试的大夫都不如？这是在说她这个行医十数年的大夫还比不上那个黄毛丫头了？

　　“行了，老夫今日有些疲累，就不留你多叙了。”贺先生只当没看到她面上的神色，淡淡落下一句，颔首唤了门外的护卫来请王涟离开，“如今话都说开了，你也不必再假意维持这份恭敬和记挂，若无他事，还是早点离开药王谷吧。”

　　他先前一直好言相待，只是念着这人是洛萱的徒弟，怕她执迷于此误了正道，想将人点醒。

　　如今既然苦劝无果，他也不愿再多费口舌。

　　药王谷试已经结束了，按说这山院里也不该再留不受欢迎的外客的。

　　王涟听他要自己离开，神思清明了几分，咬唇默了默，拱手俯身拜了下去：“先前是弟子心急失言了，弟子自知不如师父，在医道见解上也多有偏颇，今日幸得师祖提点，往后定当自束其身，以仁心待人。师祖放心，弟子不会再提求书之事，只是看不到师祖安平，弟子实难放心离去，还请师祖准弟子在此多留几日。”

　　她先前为了在此多留些时日，与楚念把话都说尽了，这会儿要是被赶出去，外面等着她的就不是去衙门或是谢家解释那么简单了。

　　纵是到最后难逃一劫，她也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心中积蓄多年的一口恶气出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