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瞳颤抖着,低吼着,又拔掉了一根气柱。
现在她浑身上下仿佛都在往外冒着火焰,多年来一直沉睡在体内简陋通道中的高压灵气从每一道伤口喷薄而出。由于淬体不完全,瞳的肢体远心端根本承受不了自身灵气的灼烧。烧伤的痛楚和强行拔除气柱的痛苦交缠为一,差一点让她硬生生昏迷过去。
但她不能就此放弃。她知道自己赢不了,也清楚接下来自有族中长老负责收场,但她不允许自己就此结束。
她已经失败太多次了,也放弃太多次了,这是个机会,一个直面自己的机会。
就像金翅乌在火焰中重获新生。
压缩了多年的灵气像烧开的热水冲出壶嘴一样,从每一个新打开的出口尖啸着迸射,带动着沉寂已久的身体重新焕发力量。纯粹的火焰在新打开的渠道中奔涌,肆虐,歌唱。
“还没完呢!”羽生瞳第一次主动向对手冲去。摇晃的空中擂台仿佛激流中的舢板,她脚步虚浮着发起了反击。正拳对上震掌,又是一阵剧痛。意识被剥离,灵气火焰自行焚烧着新打入的气柱,剧痛再起,黑暗降临。
然而这一次,在倒地之前,少女便重新恢复了神智!
“没完没完没完没完没完呢呢呢——!!!”几乎是被灵气流牵引着,瞳的小拳头连连出击,每天一万次空打练习让她即使在昏迷边缘也能打出标准的招式。
也不知是她这股不要命的气势还是喷涌的火行灵气逼退了吴伦。女孩抬头仰天狂啸着拔除了最后一根直插中丹田的气柱。
烈焰穿心的灼痛让她不禁再次惨呼出声,喉咙里喊出的是粗砺的火星。
残阳如血,照在脸上有如烈焰舔舐。
是的!我这半生一直都在逃避!
上步冲拳!
不修器械是因为害怕自己没有天分还浪费钱财精力!
正踢后撤!
不做太难的任务是因为害怕失败!
侧闪掌刀!
灵气通道选择最简单的圆环是害怕跟不上同期的进度!
夫妇手!
选择孵化最难的金翅乌,也是害怕选别的孵化失败了没有借口!
反掌锤拳!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我羽生瞳这半生尽是逃避!尽是荒唐!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
正拳连击!
我害怕自己的弱小!也害怕自己的力量!
我好恨!我恨如此懦弱丑陋的自己!
拳出火势,恨意滔天,小小的女孩在狂泻的灵气驱动下近乎本能地怒吼挥拳,宛若修罗战神。
挂毯早已燃烧干净,但反正两人也不再需要一个平台来交战。两个纯白的身影在墨染一般的椽梁斗拱间自如飞掠,浑若恶鹰与狂鸦在峡谷劲风之中翻飞游斗。狂暴的火行灵气连连爆炸,好似战鼓雷动,将这出绝命反击的大戏推向顶点。
自舐魂术失效后,吴伦便立刻转变战术,以随身铁锭化生六般兵刃发动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组合连击。可无论是棍棒重锤还是剑刃枪锋,在瞳体内火山一般失控的烈焰冲击之下无不被炸得粉碎。
“我承认你的实力了!”珊瑚宝树!万千利刃向着踏空而来的女孩自上而下倾泻如雨!
狂怒的烈焰迎着钢铁丛林冲锋,沿路绽放满树红梅!
吴伦抽刀在手,“图穷匕见”一式自天顶直坠而下!
小小的掌刀于千钧一发间拨开致命的雷切之刃,掌底顺势击中吴伦的下颚,绽放的红莲霎时吞没了他!然而他整个人却突然化作银亮的液体泼洒开来,又瞬间凝固,反将瞳的身体包裹禁锢!
说时迟那时快,在两人交锋的正下方,一个鬼蜮般的白影悄无声息地疾掠而上!
杀人魔术,击敌不备!“图穷匕见”,势若蛟龙!
“哈——!!!”随着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啸,战局中央突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白光沿着天井喷薄而上,恍如火山爆发,专注围观的弟子们一时间被这强光灼了眼睛,好一会都视线不清。
所幸,在周围几个三品长老的联手施法下,周围的建筑和人员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损伤。
光烟散去。
天井底部的小空场上,吴伦伏卧在地,有路刀插在身边,几没入柄。羽生瞳直挺挺地立在一旁,涕泗横流,呆呆望天。
“瞳!瞳!瞳!”短暂的错愕过后,整个天井上下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最后的快速攻防只在刹那之间,少数看清的人无不震惊于那一瞬间吴伦展现出来的刻骨杀机,和瞳绝体绝命的凌然战意。
至少在最后那一刹那,两人都是如假包换的以命相搏。
“瞳!瞳!瞳!”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无论之前他们中有多少人曾经鄙视过甚至霸陵过这个柔弱的姑娘,在这一刻,他们全部都是她最忠实的崇拜者。
“瞳!瞳!瞳!”
红霞遮天,三只巨大华美的黑鸟盘旋于巍峨的乌取山城上空,一时间,群鸦静默,人群也随之沉默,抬头,肃立,致意。
三只三足金翅乌的身影倒映在瞳失神的眼曈之中,如梦亦如幻。
女孩终于含着浅笑软倒下去,失去了意识。
……
“您……你们,真的要走了吗?”羽生瞳站在城门口,跟吴伦兄妹作别。虽然声音还有点虚弱,但底气已经比以前足多了。
“我们已经在你家叨扰半个月了,再住下去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徐晨从陆鼠马上俯下身来,轻轻抚摸着瞳新长出来的短发。那时的灵气失控爆发几乎把她全身的毛发都烧焦了,皮肤和肌肉也受了或轻或重的烧伤,不过在贤一的特效伤药和羽生家医师们的精心照料下,女孩恢复得很快。
“其实我妹妹她还是挺想就这么住下来的,”吴伦毫不留情地揭了妹妹的老底,“只不过我们在两仪国还有事情要办,等那边事了之后她肯定会回来看你的。”
“那,……?”
“看你这犹犹豫豫的,我哥已经结婚了,这个你就别想了,”徐晨故意大声说话,让哥哥听见,“再说了,他还要回吴家继续修行呢。”
说罢,她娴熟地兜转马头,一路小跑着走开了,经过哥哥身边时还不忘拍拍他的马,提醒它一起上路。
看着两兄妹一白一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瞳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别那么着急嘛,我们沃原是……嘛,以后有缘再见吧,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