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一瞬间吴伦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开始沸腾,一口气没回上来,近几天只要清醒就一直着意维持的“潮汐”节奏瞬间就破了功。他干喘了几口气,只感到吸入的是炽热的火焰,呼出的是粗粝的灰烬。连呼吸这种本能的动作都成了酷刑折磨。
皮肤寸寸碎裂,铁水灼烧脏腑,利刃在血管里奔流,飓风在肺内呼啸,双目所见尽是刺眼的猩红,双耳中轰鸣着尖针般的高音,万千杂音汇成一句话:“你小子可来了,受死吧!”
嘶吼如同重锤骤然猛击在吴伦胸口!不,是真正的重锤!趁着吴伦后退两步失去重心跌跪在地,对方顺势上步扬锤自上而下全力击落!
“金刚伏虎”!绝杀之势!
千钧一发之际,吴伦也不顾脚下黏腻的湿滑,尽力向左侧扑地一滚,躲开了这当头一锤,刚要起身防御,不想脚下一滑,正绊在一直下意识拎着的黑棍上,摔了个狗啃泥。地上的粘稠液体温热腥甜,殷红若血,但他顾不得那么多,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举棍便挡,堪堪拦住对方一记自下而上的捞击,整个人被反震力道掀翻在地。
铁锤顺势下砸。吴伦手脚并用向后一窜,险之又险地躲过断子绝孙的一锤,趁着对方旧势已老新力未生,再次起身,以棍作刀摆出了防守的架势。呼吸什么的先不忙,至少靠这根棍子抵挡一阵子,习惯这种莫名而剧烈的全身疼痛再说。
看来,这块记忆碎片,跟先前好心引导自己的那个完全不一样,他一上来就是冲着要自己的命来的!吴伦没时间思考为什么自己总能一照面就知晓对方的本质,连忙进入迎战架势,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刀柄。
摸了个空。
糟糕!今天出来只是去见朋友,有路刀还放在房间里没拿出来!自我投影的形象是自身印象的忠实映射,是以越是清晰地记得有路刀的样子就越是无法打破“它不在手中”的印象。此时吴伦唯一可以凭借的,就只有手中拐杖一样的黑棍。
吴方说过,黑棍只是剑柄,只有将灵气灌注进去才会成为真正的剑。可是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尝试着向其中灌注灵气,棍子却毫无变化。
难道是灵气不够?教材上的确说过,很多灵气技,自身灵气总量没达到一定要求就无法施展,说不定这把剑也是如此。不,不是说不定,它必须是。
“潮汐”。
可是剧痛之下不成形的呼吸呛死在喉咙里。吴伦得到的只有一阵干咳。
这一切不过瞬息,而那个假的“自己”已经杀至眼前!
吴伦连忙提棍,以“画龙点睛”一式左支右拙地格挡下了又一轮猛攻。他一直以来以有路刀习练武术,对于刀剑技巧最为精熟,短棍却用得不多。还好铁锤沉重,收势不易,对方的攻势不够灵活,他只守不攻倒也不至落于下风。终于,他找到一个机会,当胸一脚将对手踹了个趔趄,再次拉开了距离。
两人站在齐膝深的红水中短暂对峙。
水位在不知不觉间上涨,疼痛亦丝毫不曾退却。
吴伦再次尝试进入“潮汐”,这一次呼吸顺畅了不少。但也不知是刚才的当胸一锤打断了肋骨,还是他的灵气本来就不够多,哪怕是满潮时刻,手中的黑棍仍然毫无异样。
剧痛侵袭着吴伦的四肢百骸,沿着血管跳动着蔓延,随着他专注的呼吸沸腾燃烧。仿佛他不是用肺在呼吸,而是用全身每一条血管、每一丝肌肉、每一寸身体在呼吸一样。
或许,所谓的呼吸,真的是这样的?虽然内心世界极度主观而失真,但说不定正因如此一些平时暗藏于潜意识中的感受反而特别明显。
至少在这里,它是。它应该是。它一定是。
灵气来自吐纳,吐纳来自呼吸,呼吸来自全身!
吴伦狠狠地盯着对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剧痛进行了有生以来最深的一次呼吸!深入骨髓!
不止一次。两次,三次,他缓慢却不停地深呼吸,仿佛从未呼吸过,风从喉间嘶啸,如同婴儿渴饮生命的嚎哭。
专注喉之呼吸。专注肺之呼吸。专注身之呼吸。呼吸转为吐纳。吐纳涌起灵气。灵气汇成潮汐。
随着涨潮漫过平衡点,棍身渐渐泛起利刃的青光,好似一柄狭长的黑剑。
红水泛起浊浪,吴伦手持黑剑大步踏浪前行。他一反常态,主动出手,步步抢攻。对方见状愣了一下,随即举锤相格,剑锋与木柄交击,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切口。
持锤的“吴伦”看在眼里,忌惮黑剑的锋利,落入了守势。不过铁锤虽为木柄,挡格间却每每避开锋利的剑刃,防守得倒也不落下风。然而吴伦在一轮猛攻之后突然伸手握住了化为剑刃的棍身,转身一拉,用棍首的弯钩勾住锤柄用力一夺!
对方被钩子纠缠,手条件反射地往回一收,不料吴伦所勾之处正是刚才的切口所在。只听“卡吧”一声,锤柄应声而断!
脚下红水黏泞过膝,对方用力过猛,下盘失稳,随即颈侧一凉!黑锋掠过,大好头颅“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看着另一个自己的形体缓缓溶解在红水之下,吴伦心中五味杂陈。亲手杀死自己的感觉无论多少次都是一言难尽。
随着战斗的结束,红水和痛感也开始退去。与之前一样,新的记忆缓缓逆流回吴伦的脑海。根据上一次的经验,内心世界的时间比现实世界快得多,他这次不再着急回归现实,干脆就地盘腿坐下,好整以暇地梳理这些失而复得的信息。
目前能够回忆起的内容如下:
他叫吴伦,是修真炼体家族吴氏的外门弟子,本姓徐。在近一年的修行生活中,他结交了精通锻造工艺的朋友吴方。为了尽快修炼筑基,他陪同吴方参与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实验,结果吴方失败了,自己却成功了。在实验危急之时,他救了吴方一命,后来两人便结为兄弟。再后来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
失忆之后亲身经历和询问得知的内容如下:
据说吴伦在失忆之前是一个强大的战士,在一年之内便学会了全部八种吴家基础武术。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武器明明是刀,记忆碎片却用铁锤战斗。也正以此为契机,他结识了吴氏宗家出身的土行女弟子吴天衣,两人在修行过程中日渐亲密,后来也就订了婚。天衣自幼修行,再加上天赋异禀,如今已经前往净土宗派成为了正式的修真者。她的家人一直都对吴伦照顾有加,他升入二品之后便自然拜入天衣母亲的派别——剑阁,修行进阶的吐纳秘法。此外,跟吴伦一同遭遇变故的还有一个叫吴丽雅的水行弟子,只是她至今仍然昏迷不醒,也没法问出当时的具体情况。
整理好上述信息,吴伦长舒了口气。虽然自己的记忆仍然支离破碎,但总算是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开始。
重返现实之前,吴伦又练习了两次刚才福至心灵的深呼吸。虽然不确定内心世界掌握的技能在现实世界能否重现,但考虑到其他“自己”的挑战必将接踵而来,哪怕只能在此处用到的技巧也必须熟练掌握才是。
回到现实。吴伦再次确认了一下深呼吸的确能暂时提高有效灵气量,又尝试在这一状态下向黑棍中注入灵气——自然并没有什么用。
他自我解嘲地摇了摇头,转头沿着来路又往吴方家走了回去。刚刚恢复了关于他的记忆,自然要好好叙叙旧才是。
吴伦一直到晚饭时分才回家。席间师父突然提起,最近一段时间他光顾着吐纳秘法的练习,只挑一些距离栗阳比较近的容易任务,没什么挑战性。
“再这样下去你都该生锈了!”她说,“我的门生怎么可以这么懈怠下去?诺,我替你接了一个有难度的,你看看这个资料吧。”
吴伦接过装任务资料的锦囊,就在饭桌前拆开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吴伦的脸色慢慢地就怪异了起来。
“xie教?”
“是啊,这种类型的比较少见。之前执行这个任务的弟子一直都没回来,所以难度等级就从‘一般’改成了‘困难’。你最好做好苦战一番的准备。”
“这次我跟谁搭档?”
“我丈夫的门生,吴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