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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茹茹早就料到此节,沙着嗓子道:“诸位莫怪,雀缺双眼,算不得真的金雀,要为金雀补双眼,拿到成色十足的金雀徽,还需通过最后一道试炼。”
尉迟浮屠适时补充:“此即为下、中、上试外的终试,通过终试,才算真正完成选拔。”
路行云听着心想:“之前坊间传闻,通过选拔之人有机会获取朝廷专门赐下的武功秘籍,这突如其来的终试或许与此有关。”
卓茹茹看着选手们开始躁动不安,伸出竹枝般的几根手指,小幅度挥动,示意大家平复下来:“诸位莫急,终试并非是要诸位再度对决,而是另一种比试方法。”说着,给尉迟浮屠使个眼色。
尉迟浮屠接话道:“终试规则,十组每组中抽选一人参与。被选出的十人将前往城北姑因山遮雀寺。在寺内待满三个时辰不死者,所在组全员徽上飞雀皆补眼,成为真正的金徽剑客。若有死者或重伤者,所在组全员收回金雀徽。”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大多惊讶,有人问:“寺里有什么,竟然如此可怖?”别的不说,就说“待满三个时辰不死”这几个字就足以令人毛骨悚然。想站在殿堂内的三十名选手都是历经层层选拔脱颖而出的高手,但尉迟浮屠却轻描淡写以生死作为裁决标准,可见遮雀寺的凶险。
可尉迟浮屠摇摇头,抿嘴不语。
“为何每组只能推举一人?”又有人问。
卓茹茹干笑道:“连自己的队友都不信任、都不熟悉,还有脸为国效力吗?死了队友,被取消了资格,也只能你自己有眼无珠。”
“若不去呢?”
卓茹茹冷笑三声道:“不去没准能捡回条命,但这金雀徽,就不要拿了吧。”
这时司马轻出声询问:“曾闻遮雀寺中藏有绝世秘籍,不知是否属实?”
卓茹茹三角眼一吊,流露出邪魅的眼神:“你消息倒灵通得很呐。没错,遮雀寺内藏有无上绝学,是朝廷特意放在寺里头的,入寺者人人皆可得。嘻嘻,本来还没打算说,留给你们自己探,你既然将这事点破,老身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一听到“无上绝学”,选手们好些激动起来。卓茹茹道:“是要真正的金雀徽及绝世秘籍,还是贪生怕死宁愿几日辛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们自己选。”
尉迟浮屠轻咳两声:“定好入寺人选的组,把入寺者的名字报与我。”
这一瞬间,选手们突然都安静了下来,肃穆的殿堂复又陷入寂静。
但很快,乙组就率先决定好了人选,司马轻自己跨步出来:“乙组,司马轻。”说完,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队友——陆辛红无所谓地笑了笑;季河东则阴着个脸,满是不甘。
继乙组之后,丁组人选亦定,李幼安昂首挺胸,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路行云听到几步外崔期颐连声道:“不行不行,还是前辈去为好。”原来与她同组的面具客与苏蛮人阿吉素都推选她入寺,“在下武功浅薄,怕一招不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的意思,自然是武功深不可测的面具客去十拿九稳。
“崔姑娘不去,我俩也不去,到手的金雀徽可就飞了。”那面具客幽幽而言,他不进寺的态度似乎很坚决。
阿吉素同样道:“论武功,崔姑娘实在我之上,遮雀寺,我去不合适。”
崔期颐闻言,咬唇踌躇良久,最后一双妙目无奈地朝面具客与阿吉素看了看。等尉迟浮屠的催促再起,她始才下定决心,主动呼道:“丙组,崔期颐。”
回到自己这组,路行云看看定淳,又看看燕吟,苦笑:“谁去?”
燕吟全无反应,开始闭目养神,定淳笑道:“咱们组,最该路少侠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定淳说着,便看了燕吟一眼。
说来也怪,燕吟好像心有灵犀,也在同一刻睁开了眼:“你去。”
“......好的。”路行云不推辞,“路某武功不敢说三道四,但保命的功夫有自信胜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说在寺里待两个时辰,就一日一夜,也尽随他去。”
定淳喜上眉梢:“小僧就知道少侠有本事。”
“行。”燕吟没笑,可脸色一缓。
十组十人很快确定,尉迟浮屠与卓茹茹低声商量几句,而后道:“今日时间仓促,各位暂且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辰时,城北姑因山遮雀寺山门会合。”
卓茹茹主持完金雀徽的授予仪式便拖着长袍小碎步着走了,尉迟浮屠又吩咐几句,便让众人回去。
三十名选手鱼贯走出殿堂,摩肩接踵中,路行云忽觉腰间的龙湫暗暗晃动,心想:“又来了。”顺势抬眼看去,却见与自己并列,崔期颐同时对视过来。
“路少侠。”崔期颐主动打招呼,笑眼弯弯。
“崔姑娘。”路行云停步,礼貌点头。这时候,他明显感觉到,龙湫动得更剧烈了。
“索性趁着这机会......”
路行云正在思索,但听到崔期颐先问:“路少侠也是要去遮雀寺的吧?”
“对。”
路行云答应一声,换口气正想开口询问一些事,可是一个身影冒冒失失闯到两人边上,径直张口:“崔姑娘,你可千万别和这姓路的说话!”
这口吻,除了李幼安还有谁?
“那就寺内再见。”崔期颐又是甜甜一笑,迤迤然去了。
李幼安等她远离,端的是咬牙切齿:“小贼,崔姑娘为什么对你笑?”
路行云愕然道:“她笑不笑,我又做不了主。”
“她对你笑过几次?”
“这......”路行云哑口无言,然而瞧李幼安火急火燎几乎燃烧起来的模样,只能随口而答,“大概......大概四五次吧......”
“四五次?”李幼安如遭雷击,双眼顿时黯然失色,呆滞地自言自语,“四五次......崔姑娘居然对你笑了四五次......她可从来没......没......”
“从来没对你笑过是吗?”燕吟抽冷子道,“我看着你也笑不出来。”
路行云惊诧地瞪着燕吟,他还是头一遭听燕吟主动说这么长一句话,原以为燕吟在语言表达上有天生缺陷,没想到他其实有时仅仅不愿意多说罢了。
换别人,李幼安受此嘲讽,定然勃然大怒,不过说话的是燕吟,他心中戚戚,到了口边的犀利词汇全都瞬间掉回了肚子。
“路行云,你给我等着!”
气冲冲讲完这句话,李幼安整个人就好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般一垮,垂头丧气地去找姚仲襄了。
有些梁子莫名其妙就结了,路行云苦笑连连,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有了更深的感触。
赵侯弘与孙尼摩跟上前,望着李幼安的背影皱眉:“一峰宗的少主,对路少侠的态度着实不善啊。有什么过节吗?”
“没什么过节,斗斗嘴罢了。”路行云面带微笑。
赵侯弘难得一见的严肃:“路少侠可要留心,终试之险,远胜此前三试。”
“前辈何出此言?”路行云怔怔道,“难道寺里真有能致我等于死地的怪物?”
“怪物倒在其次,最险的还是人心。”
“人心?”
赵侯弘应道:“不错。十组十人进寺,最终却只有一人能得秘籍,犹如铁笼中饿兽为一块肉而互搏,你说险不险?”又道,“老实说,参加选拔会的人,一心为国效力的少,想要借此机会占夺遮雀寺内秘籍的才是大部分。”
路行云心如雷震:“前辈的意思是,会有人在寺内......自相残杀?”
“传闻中,遮雀寺本就是刀山火海,而今又摆上个秘籍的香饵儿。这份凶险,哪里是什么中试、上试可比的?”
定淳听到这里,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路行云有些难以相信:“可缁衣堂允许选手在寺内......寺内互斗吗?”
“尉迟堂主前头可没提到不允许。”
路行云默然,燕吟冷冷道:“斗就斗。”
定淳叹口气,蹙起眉头:“路少侠,实在抱歉,小僧适才没想到终试还有这一劫......要不、要不还是换小僧去遮雀寺吧。”
路行云一愣:“这怎么行?”
“可小僧看确定去遮雀寺的那些人里头......”定淳说着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即便话不说完,路行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论攻,路行云比不上燕吟;论守,路行云比不上定淳。而且赵侯弘说得很清楚了,遮雀寺这一行,既是夺取秘籍的佳时,也是报私仇的良机。不说其他几队,就只略微熟悉的几组中,确定去遮雀寺的司马轻、李幼安都和路行云有过节未了。路行云所面临的凶险定然远超同组的其他两名伙伴。
“他去吧。无碍。”燕吟顿挫着说道,“寺里不比擂台有规矩,你我未必及得上路兄。”
“也对......”定淳闻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路行云故意道:“定淳师父,寺里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
定淳不好意思笑了笑:“好,就依少侠。”
赵侯弘拍拍路行云的肩膀,笑容温暖:“路少侠放心,赵某也是去遮雀寺的,届时定然能互相照拂。”
路行云抱拳道:“不敢,与前辈共勉!”
次日上林坊街巷还是晨雾迷蒙之际,路行云与定淳便早早起身,用了早膳后先去燕吟住地寻他会合,而后三人徒步出东城门,不多时就寻到了位于京城东郊的姑因山。
姑因山的山势并不险峻,但石阶蜿蜒曲折,走起来仍大费周章。眼见日头升到半空,驻足观望,也不过到了半山腰罢了。
远方隐隐传来悠长厚重的钟声,沿着湿润的青石阶拾级而行,两旁松林层叠荫荫,败落的针叶与积雪混杂,一派幽远深邃的景色。
三人在道边小亭内略略歇脚,路行云听着连续不绝的钟声问道:“定淳师父,听说遮雀寺原先隶属青光寺,是青光寺的别院?”
“是,我寺本有五院,内院四,外院一。外院就是遮雀院,但改院为寺差不多有近二十年光景了吧。”
“好端端的,遮雀院怎么就成了遮雀寺?”
“小僧也不清楚。”
路行云面露讶异:“这样的事,应当是贵寺的大事。外人不清楚也罢,以定淳师父的博学广识,居然也不清楚?”
定淳摇头不迭:“当真不清楚。小僧少时就极少听旁人谈起遮雀寺,能知道它曾是我寺别院,还是偶然在杂记中看来的。除了小僧,寺里很多师兄弟都未必听过这个名字。”
路行云咋舌无言,定淳似乎想起了什么,伸手就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还摸出一个小纸包:“路少侠,此行遮雀寺实在险恶,小僧有丹药,届时务必捎上。”
路行云知道小瓷瓶里是半心丹,但对那小纸包倒很陌生:“这里面难道是定荟师兄那时给你的丹药?”
几日前,白龙院弟子定荟曾在客栈厢房里赠给定淳一粒丹药,路行云有印象,但忘了丹药名。
“不是白龙院的解烦丹,这是我院的涅槃丹。”
这丹药大名鼎鼎,路行云如雷贯耳,实可谓是以医术闻名的赏峰院的镇院之宝。
“就是人言可将死人复生的涅槃丹?”
“没有那么玄乎,但这丹药效力也堪称出类拔萃,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吞服此丹,可立时恢复元气。”定淳说道,“当然,仅对内伤而言,要是外伤过重,也是无济于事的。”
路行云怔怔接过半心丹的瓷瓶和那粒涅槃丹:“听说这涅槃丹极难炼制,恐怕要十年一成,整个青光寺也不见得有多少,定淳师父,你把他给我还是自己留着为好。”
定淳摇头道:“好钢要使在刀刃上,小僧对自己一手‘日华枪’的防守和‘内丹龙壁功’的固气功夫还是有信心的,用不着这涅槃丹。”他是赏峰院名列前茅的弟子,深受院长老妙明的喜爱,此次出寺来京城,这粒涅槃丹正是妙明给他的饯别礼物。
“哦?”燕吟冷不丁一抬眉。
“小僧胡言乱语,少侠切莫往心里去。”定淳看着燕吟的眼神,突然醒悟自己失言了,赶忙合十致歉。
路行云看他窘迫的样子,笑了笑压根不以为意,道谢着接过小瓷瓶和小纸包,揣进兜里。丹药本身轻如鸿毛,但路行云接过它们后身子却仿佛瞬间一沉。他遥望山巅那半遮半掩的寺脊一角,只盼今日可别真的用上这涅槃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