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龙记第一卷雪与酒与剑第一百三十章无所谓对错阳琏真伽与大慧行思等候片晌,等不来路行云回应,反而见他落泪,相觑狐疑。阳琏真伽道:“路少侠,你要救你的朋友,我二人鼎力相助。还请你不要食言,把牛皮纸给我们。”只道路行云犹豫是因为不相信自己。
路行云并不是这么想的。
起初,泡龙城蓝宫中,阿兰搬弄是非,致使路行云身陷险境,行径颇为恶劣,路行云对她并无半分好感。抢她出城,一当挡箭牌,二也用作日后与苏蛮交涉的筹码,仅此而已。但只相处了不到三日时光,如今望着怀中双颊潮红、奄奄一息的阿兰,路行云却不愿她就此死去。
阳琏真伽看看路行云,又看看阿兰,说道:“兰妃娘娘该是劫数到了,逃不过去。生死有命、命不由人,路少侠,放手吧。带我们去找你的朋友。”
路行云道:“兰妃若死了,你们如何向左贤王交代?”
大慧行思道:“我们奉命追查小公主的下落,兰妃娘娘是死是活与我们何干?再说了,区区一个女人,死了就死了,左贤王是做大事的人,岂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路行云笑笑道:“也对,左贤王大帐美女如云,不差这一个。”话这么说,但带着嘲讽。
阳琏真伽猜出他的心意,试探着道:“路少侠,我与行思老兄的功力只够救一个人。你若想让我们救兰妃娘娘,你那朋友便救不成了。两个人救谁,你选一个吧。”
大慧行思冷笑道:“兰妃娘娘果真天生丽质,有颠倒众生之能。”
阳琏真伽轻轻摇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时候,神智不清的阿兰突然红唇微颤。当下僻静,几人均听得清楚,她的声音碎碎柔柔的,竟是轻唤着“路少侠”三个字,双手也同时紧紧箍住了路行云的脖颈。
路行云心头如蒙锤击,一时怔住了。
阳琏真伽呼口气,有意无意道:“兰妃娘娘回光返照,再不救,可就来不及了。”
路行云恍然醒悟,抹去眼角残泪,正色道:“救她吧。”
大慧行思愣了愣,问道:“谁?”
路行云红着眼将阿兰的双手从脖间拿下:“救她。”说着,却抑制不住又滚落两滴泪。
阳琏真伽慎重道:“路少侠,你决定了?”
路行云默然。
“好。”阳琏真伽毫不迟疑,瞬间出指,点向阿兰的额角,“行思老兄,快!”
大慧行思回过神,不假思索同样伸出一指,点向阿兰的另一侧额角。
路行云扶住阿兰,不让她倾倒。当是时,但见一指如风、一指如火,几乎在同一时刻点中阿兰。阿兰青颦丛蹙,原先涨红的脸顿时青白交加。
阳琏真伽与大慧行思胸膛鼓起、用力顶指,脸色亦骤然大变,阳琏真伽的白脸变红了,大慧行思的红脸则变白了。
“唔,她的心火实在太旺。”阳琏真伽咬紧牙关坚持着,“武功底子越弱之人,遭受心火侵袭的速度越快,适才又耽搁了这么久,要将她从垂死拉扯回来,还差些功夫......”
大慧行思道:“我们这么救人,和把死人救活有什么区别?再这样下去,休说兰妃娘娘救不回来,只怕你我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路行云闻言,急道:“二位大师,我能发功相助吗?”
阳琏真伽道:“不成,你的元气不属于佛门武学,贸然加进来,只会打乱我们的元气,有弊无利,咳咳,要是临觉道忞、玉林通秀他们任何一人在场,就好办了......”
大慧行思忽道:“那里不是还有个青光寺的小和尚,让他来!”
阳琏真伽连连点头:“说的是,那小师父出身佛门正统,又会‘内丹龙璧功’,刚好与我二人功夫相适!”头也不转,径直大呼,“小师父!小师父!快来帮忙!”
定淳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看向路行云。
路行云道:“定淳师父,事情紧急,你来吧!”
定淳肃然道:“好,就容小僧试试。”说罢,将钩镰枪靠在洞壁上,当即运起“内丹龙璧功”。
三僧合力,分别出指点中阿兰,阿兰的气色瞬息万变,一阵雪白、又一阵如敷金箔、接着一阵红光似火,循环往复,连番不绝。
路行云帮不上忙,只能静静站在旁边观察,不知不觉,他的手心与后背,均满是汗水。
少顷,阿兰身躯大颤,随之吐出口黑红的血来。阳琏真伽、大慧行思与定淳先后收手,各退三四步。
路行云惊道:“如何了?”
三僧不答,各自半闭着眼,运功调息。
路行云重新抱住阿兰,此时感觉到她本来火热的全身,似给清泉荡过,冷却不少。
阳琏真伽率先睁开双眼,咳嗽几声,缓缓道:“阿弥陀佛,路少侠,兰妃娘娘的命算是保住了。”
路行云喜道:“太好了!”再看之下,阿兰的脸颊,已经渐渐转为了温和的粉白。
大慧行思也调整过来,喘着气道:“好险、好险,差点先去阎罗殿报道了。”
阳琏真伽道:“我三人的功夫都没练到家,适才看着短短时光,其实就我等感受如同度过数个寒暑,实乃生平未有之煎熬。亏得小师父拿捏得好,功法绵绵如絮,否则但凡有半点差池,我四人性命便登时葬送了。”
大慧行思转视定淳,目光柔和了很多,面带赞许道:“这个小师父年纪轻轻,对元气的掌控能力却好生不凡。素闻‘内丹龙璧功’挑主人,他有此武学天赋,能练‘内丹龙璧功’,也不稀奇了。”
他们把话说完,定淳吐气呼气几次,始才恢复,刚想说话,脚下一软,若非及时撑着洞壁,怕就得跌倒在地。
“小僧‘内丹龙璧功’练得实在浅薄,给二位大师拖后腿了。”
阳琏真伽淡淡笑道:“称不上。”又道,“妙明长老现世福报,得了个好徒弟。”
大慧行思点了点头,想到之前的约定,沉下脸道:“路少侠,你说话算话,把牛皮纸给我们吧。”
阳琏真伽道:“兰妃娘娘已经度过最难的生死关头,往后只要再治两次,体内心火就能完全灭去。”
路行云道:“再治两次?用‘梵天白象功’与‘座狮地狱功’吗?”
“正是。”阳琏真伽应道,“残余心火不旺,只靠我与行思老兄,足够了。”
路行云低头看,阿兰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睫毛微颤,脸上不见痛苦,有如安睡般平静详和,心想:“让她经受了这一遭,已是大苦大难,我再挟持她,太过无情。她内伤并未痊愈,还需持续治疗,不如就此让她回去吧。”
大慧行思着急,道:“怎么不说话,想反悔吗?”走出半步,当即气海涌动震荡,难以运转,看来元气消耗极大,已经无法再支撑他施展武功了。
阳琏真伽道:“路少侠,食言而肥,非侠义之道。”
大慧行思则放出狠话:“我与真伽老兄固然功力大减,但你这边的小和尚也好不到哪里去。真要继续强斗,胜败犹未可知!”
路行云毅声道:“二位大师,我说到做到,牛皮纸你们拿去吧。”说完,一弹指,将牛皮纸弹给了阳琏真伽。
阳琏真伽接过牛皮纸,粗粗扫了两眼,喃喃道:“不错,不错,是我们要的东西。”继而却大皱眉头,“怎么缺了一角?”
大慧行思恼火道:“这又是什么花招?”
路行云道:“想是拉扯时损坏了,缺角不知掉在了哪里。”
阳琏真伽细细端详片刻,道:“缺角倒也不算太大,联系前后字句,这部分内容应该不难推导出来,罢了,罢了。”
路行云道:“二位大师,你们把兰妃也带回去吧,把她治好。”并道,“按照约定,小公主我留下了。”
大慧行思听了,对阳琏真伽道:“真伽老兄,你怎么看?”
阳琏真伽捂着胸口,凝面道:“路少侠重诺守信,我们也不反悔。左贤王见我们带兰妃回去,必然欣喜,也算是有功了。”
大慧行思心知阳琏真伽的消耗不在自己之下,无奈道:“好把,便宜这小子了。”
路行云振声道:“二位大师,承让。”转而将阿兰横抱起来,暗自嗟叹:“你那时候说的没错。”思及此处,心里头居然有些空空荡荡的难受。
阳琏真伽与大慧行思得了牛皮纸,别无所求。大慧行思将阿兰驮在背上,凝望远处倾斜在风沙里头那静静的马车车厢,一语不发。
“路少侠,就此别过。下一次若再见,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阳琏真伽长眉飘飘,双手合十,似笑非笑。
路行云拱手道:“好,记下了。”
“你与我们的账,还没了清!”大慧行思恶狠狠甩下一句,随即纵身跃上土丘,几个起落便远去十余丈,阳琏真伽亦追了上去。
薄薄的风沙卷动,他们的身影很快渺远。
路行云垂手远望,直到天边一轮旭日完全升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方才怅然回身。
“江湖儿女嘛,总是聚少离多的。”
路行云蓦地又想到大师兄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心绪稍稍平复。但看着定淳笑着从洞口拖着钩镰枪朝自己走来,满心的冰寒退去,取而代之又是温暖。
“组长。”
“定淳师父。”
路行云的眼睛红了。
和煦的朝阳洒在定淳的灰色僧袍上,一切又是那么亲切与熟悉。路行云原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孤独,此时此刻他才发现,那只是内心苦苦支撑着的假象。
“他奶奶的,风沙有点大。”路行云揉揉眼,咧嘴笑道,“定淳师父,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定淳亦道:“小僧头前在路上还为组长提心吊胆,现在想来全是杞人忧天。”
路行云苦笑道:“说起来倒没那么轻巧,几次差点就栽了。”于是将这三日来的经历都说给了定淳听。
尤其讲到单枪匹马冲出蓝宫、杀出泡龙城的一段,引得定淳不禁慨叹:“组长真是大智大勇之人,换做小僧,绝无此等胆勇魄力。”
路行云道:“嘿嘿,狗急跳墙而已。”
定淳道:“而今强敌退去,所幸保下了小公主,依照组长的策略,接下来便是要带小公主去右贤王那里换回崔姑娘?”
路行云黯然道:“定淳师父,你怪我吗?”
定淳道:“佛经有辩,若杀一善人可救天下人、若为救一人弃救眼前人,该当如何,又孰是孰非?少侠如今,便陷此迷局中。”
路行云摇头道:“我想不通。”
定淳道:“凡事未必就要想通了,有些事也许本就无有通不通之说。”
“这是什么意思。”
“若一件事反复琢磨都不知是非对错,那么此事到底是对是错,又有什么区别呢?换言之,亦错亦对,便无所谓对错,无论怎么选,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是,这是家师妙明长老说的,做事只需从心而为,对错不在本心。”定淳意味深长道,“如果刚才路少侠做了另一个选择,现在还是会有此一问的。”
路行云若有所悟,颔首道:“原来如此。”只一瞬间,胸口如大石落地,轻松不少。
定淳微微笑了笑,继而猛然色变,一拍手道:“哎呀坏了!提了这么多次小公主,却忘了她还昏在车里!”
路行云道:“小公主是救回期颐的关键,我们千辛万苦保下了她,绝不能有什么差池!”
两人急急忙忙沿着沙砾小路跑下小山包,很快到了残损的车厢前。
“定淳师父,你把着车架,别让它倒了,我抱她出来。”
“好的。”
定淳答应着,双手紧握车辕,从沙土中将车厢抬起,容路行云探身进去。可是,路行云掀开帘幕往里只摸索须臾,就抽身扭头,一脸惊愕。
“怎、怎么了?”
定淳感到不妙,咽了口唾沫。
“里面没有人。”路行云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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