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在盛长慕的示意下,贴身服侍的内侍上前一步,随着一声,“陛下有旨,开宴――”
殿外穿着纱裙的舞姬鱼贯而入,宫乐声随之奏响时,面上覆系着白纱的舞姬们身姿曼妙地舞动着,各个眉眼带笑,瞧着好不喜人。
盛长慕执着金樽先敬了诸臣,待众人纷纷回敬后,他才转杯冲越国使臣微微颔首,面上的笑意浅淡了两分。
“任大人尝尝这酒,楚宫特制的梅子酒,最是沁甜不醉人。”
底下的臣子都莫不作声,虽然他们皆摸不着头脑,并不明白为何陛下对着越人的示好,竟还摆起谱来了……
惊诧之际,只见那越使竟也没露丝毫不悦,也执了酒樽轻抿,继而开怀而笑,“楚君所言甚是,这酒果然清甜!”
盛长宁在底下看着,眸光渐露深色。她若没记错,这名越使,就是越国大名鼎鼎的都察院右副都御使任恪。
当年父皇还在时,她与兄长待在罄书殿时,就常能听及父皇同太傅言说此人,句句皆是称颂任恪能堪重用。
盛长宁以手捏着瓷盏盏壁,冰凉又细腻的触感,令她稍稍回神。上天馈赠给大楚的自然资源极好,像要造出这般温润手感的瓷器,需要特定的黏土,就连胚釉的调制材料也是不一般,可这两样在大楚的江北之地皆能轻易寻到。
所以,像瓷碗、瓷盏、瓷瓶等瓷器的烧制,是交与江北百姓,盛长宁记得她还未死时,北地烧瓷的技术已然达到四国之首。
江北景德镇三大名瓷唤作“青花、玲珑、粉彩”,其瓷质皆能用“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来形容。
由北地运进楚宫的瓷器向来是经过精挑细选,大多数进献的是玲珑瓷,这种瓷器镂空处精巧、透亮,釉色又格外剔透,大多在楚宫用作杯盏、盘碟等物。
而她手中的这瓷盏正是玲珑瓷,杯中的青梅酒宛若浓郁的茶汤,入口滋味与色泽却大相庭径,小酌一杯能品其甘甜舒爽的味道,若是饮多了,那便是容易熏醉。
若盛长宁没记错,父皇可是说过,这位任御史可是嗜酒如命,为了酒能同好友断交,父皇还曾一度玩笑道,要用美酒将其招揽过来。
可这人端着酒杯,还尝到了青梅酒的不凡,竟也能如此克制地只浅尝辄止。
果然,当年父皇可真是没看错人,若他是大楚之臣,大楚这十年来的朝臣内乱,何须再反复不绝?
盛长宁抬眸看去,视线状若不经意地往台上一扫而过,心里慢慢有了底。
今日之宴或许算不得鸿门宴,她猜测,这应该是越人有求于大楚,姿态才难得放这样低下,而盛长慕虽摆了谱,但该给越人的面子半点没少。
比如任恪坐的位子,布坐在盛长慕手下,比之他们皇子公主的席位还要高上一等;还有任恪手中用的杯盏,乃是三大瓷器之首的青花瓷。
青花瓷虽比不得玲珑瓷那般独特的镂空玲珑眼,但在做工之上却远远比玲珑瓷艰难数十倍。
待素胚烧制完成后,须以色料在素胚上描绘纹样,再施釉以高温烧制而成。光是描纹这一关,就须得手艺活数十年的老师傅来,才能稳妥得当。
烧制完美的青花瓷,色泽是晶莹剔透的,透露着一种清淡素雅的古韵,就是这般素净雅致的视感,令这瓷器平白比玲珑瓷高上一等阶。
而又因为制作青花瓷过程中,失败品居多,所以运至楚宫的瓷器中,以玲珑瓷较多,青花瓷常用以位分高的妃嫔或是罄北殿里。
而任恪既然能用得青花瓷,自然是盛长慕对其算不得轻视之意。
“臣早便听闻大楚帝君不重美色,心怀社稷且爱民如子,如今看来果然并非噱言。”
任恪放下手中的杯盏,收回一扫底下席坐的目光,露出笑来道。
他还是颇为满意的,这楚君的确如外界所言那般,不仅身姿英朗、谈吐不凡,后宫中甚至连妃嫔都寥寥无几,名下更是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
公主若能尚到大楚为后,且不说,先前低嫁于邢国那小儿的事能遮掩过去。
便是无这层缘由,有大越做靠山,公主待在这楚宫亦是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所束缚。
思罢,任恪心道陛下这是打得副好算盘,面上的笑意也愈发浓厚。
盛长慕明白他后头要接着说什么,只微微颔首应承下来,“任大人言重了。”他又状若无意地道,“不知越君使大人来我楚地,究竟是意欲何为?”
盛长慕的话里隐隐带着警告的意味,似乎在说,如果你们胆敢如此放肆地来大楚捣乱,只能有去无回。
他的话说得不轻不重,在歌舞乐声的遮掩下,底下的人都是听不大清的。
就在众人暗暗地投扫目光时,就见那原本好端端坐着的越国使臣,一下子站起了身,大踏步至殿中,屈腿便伏跪了下去。
歌舞声骤停,舞姬们皆退至一旁候着。
在所有人都惊诧不已时,任恪掷地有声的声音传来,“我国陛下有意与大楚永结同心之好,愿将凤栎公主嫁于楚君,不知楚君意下如何?”
此言直白地一出,底下一片哗然声响起来。盛长宁也松下了蹙起的眉,原来是为这样的事。
她稍转眸子,朝对面的席坐一一望去,只见互相谈论声最响的,是坐在后头的那一众儿文官,各个说得不可开交,隐隐又有梗着脖子要骂街的趋势。
稍微有些理智的元老们,和那位提督大人却只是皱着眉,按捺下性子一言不发的,似乎在等候盛长慕的决断。
也不怪乎他们反应这样大,要知道,这位越公主凤栎虽然受尽宠爱,却足足有近十年未出现在世人眼前,所有人要拿捏越君的软肋时,都寻不到人。
如今一出来,就是要和大楚联姻?!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猜测得出来,这其中一定是事出有因。
若是轻易答应了这门亲事,的确是把越人招揽在大楚一边,可威慑邢人,可谁又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陷阱,等着他们去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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