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之事,甚么事,落葵微微一怔,心下沉的益发厉害了,听此人所言,像是今夜会有甚么大事发生,且关乎她的性命,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边催动法力,抵御此消彼长的情愫之丝,一边分神看着外间的动静,谋定退路。
夜色渐深,晚风里带着醉人的栀子甜香,吹进杳无人声的院落,这院子里的凌霄花沉沉睡去,一阵风过,紧紧收拢闭合的花盏像是被惊醒一般,掀起零落花海,橙红色的光晕被风狂卷落地,凄凄艾艾的消散在夜色中,凋谢了满地残红,满目萧条。
“水蔓菁”听着院落中花盏凋零的扑簌轻响,栀子花的甜香熏得她有些迷离醉意,她趴在黑檀木雕花六角桌上,百般聊赖却又心慌意乱的撩拨一盏灯烛,手边的那壶醒酒茶温了又温,她伸手摸了摸壶嘴儿,此生所求皆系于此茶,不得不谨慎斟酌。
夜半时分,连虫鸣之声都渐渐低微,只余下轻响,如同夜花初绽。阿奈才扶着醉意深沉的空青回来,带进满身夜露,犹存白日的炙阳余温。
“水蔓菁”慌忙起身,伸手扶扶过步履踉跄的空青坐下,回首对阿奈道:“我在这就好,你回去歇着罢。”
阿奈抿了抿唇,纤腰一扭,转身打帘儿出了门。
这屋内烛火通明,熏香袅袅,“水蔓菁”俯下身子吹灭了两盏灯,四下里登时暗了几分,多了些许旖旎之感。
空青怔怔望着“水蔓菁”的背影,这水家的姑娘,骨相都有几分清绝之意,他眸中的迷离醉意消失的无影无踪,转瞬清明,轻轻含笑道:“蔓菁,今日,多谢你了。”
“水蔓菁”一边铺床,一边回首笑道:“我们水家的获麟**,旁的用处没有,就是御水极为好用。”
空青微怔,获麟**四个字如同惊雷,此法亦是水麒麟一族的功法,但却是旁门左道的双修之术,素来为此族之人所不屑,凡修此功法的姑娘,莫不是双十而亡,他似乎有些明白水蔓菁之前所言的若还活着是何意了,原来,她是知道了此功法的致命之处,才会冒死离开天坛山,她不想让他空欢喜一场,才会不肯轻易嫁他,他不禁心间微痛,隐隐含情道:“夜深了,你也累了整日了,别忙活了,歇一歇。”
“水蔓菁”正在铺床的手微微一顿,回首娇憨笑道:“山鬼,你头疼么,那壶里是我熬的醒酒茶。”
空青不疑有假,只知道这茶是落葵亲手熬煮,他缓缓斟了一盏。
困在“水蔓菁”身躯里的落葵见到此景,疯了一般大喊起来:“空青,空青,别喝,那茶里有毒。”
“别叫了,没用的,他听不到的。”落葵耳畔传来“水蔓菁”的冷笑,她心中顿生绝望,是了,自己困在此处,所言所行皆是徒劳,她无力改变甚么,连逃出这牢笼都做不到,她从未有一日如今日这般绝望,从未有一刻如这般不舍空
青,只这一瞬,情愫之丝如藤蔓般攀援而上,将灵台牢牢禁锢其中。
落葵大惊,连连掐诀,口中法诀陡然变得犀利,将那如潮水般的丝线斩断推开,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水蔓菁”不屑的挑唇一笑,回首却见空青连灌了数盏茶,那壶中的茶水见了底,她忙趁热打铁道:“饮了茶就早些安置罢。”
夜深人静,屋内灯火昏暗,烛影绰绰,映照在“水蔓菁”脸上,那一抹绯红就像空青心头的朱砂痣,他眼前有些恍惚,求而不得那的人与眼前之人渐渐重合,他疾步走到她的面前,抬手轻轻拂过她的眼睫,呢喃了一句:“落葵。”
“水蔓菁”心头一悸,酸楚如水漫过心间,她愣了半响,方才眸光厉色一闪而过,落葵,便是落葵又如何,她轻轻低头,额头抵住空青的额头,轻声道:“是我。”
空青眸中一片迷离,只觉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心中那个人,他要不顾一切的握在手中,再不放手,他伸手一捞,将“水蔓菁”捞在怀中。
像是一阵风过,屋内烛火倏然熄灭,黑漆漆的屋内蓦然多了两束赤金光芒,光芒渐渐敛尽,露出一龙一凤的虚影,夜风徐徐而过,那水红色满绣合欢花帐幔缓缓滑落,龙凤虚影虚空中渐渐凝实,有两道微光从虚影中剥离而出,化为一枚赤金色的圆珠,嗖的一声划破夜空,消失在这片幻境中。
青州城,不越山脉外的密林深处,盘膝而坐的高冠男子蓦然睁开双眸,从袖中取出那枚巴掌大的阵法,轻点之下,那阵法金光大作,浮在了虚空中。
随后,虚空中传来破空之声,一枚赤金色圆珠落在了阵法中,化为一对娇小玲珑的龙凤虚影。
高冠男子顿时大喜,单手微晃,指尖多了一羽玲珑凤翎,那凤翎迎风见长,荡漾出一圈圈金波,将阵法和龙凤虚影淹没其中。
“轰隆隆”数声巨响,密林上空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几道闪电划破夜空,这片漆黑如墨的夜空顿时亮如白昼。
这片密林早已落光了叶子,空落落的枝丫在电闪雷鸣,狂风飞卷之下摇摇欲坠,最终不堪重负的尽数倒伏在地。
不多时,雷鸣之声渐消,闪电化作一道道淡金色的微光,渐渐消弭在夜色中。
凤翎包裹着阵法飞跃回高冠男子的掌心,一对龙凤虚影赫然铭刻在阵法中央。
高冠男子将此物郑重其事的收入袖中,长长吁了口气,叹道:“礼成了,半夏这回可算是得偿所愿了,这回,看他还能如何赖了这桩婚事。”
五彩鹦鹉摆了摆头,尖利的聒噪道:“眼看着天就要亮了,他知道了真相,只怕不会放过小帝姬。”
高冠男子畅快笑道:“不放过又能如何,本源之力已然种下,此生此世他都只能娶半夏一人了,若他敢动半夏一个手指头,我这大舅哥自然也不会放
过他的。”
五彩鹦鹉嘎嘎大笑:“就是就是,咱们族中除了你这个大舅哥,还有二舅哥三舅哥,不过算起来,还是比他们族中的大哥少了几个,会不会打不过。”
高冠男子恶狠狠的剜了五彩鹦鹉一眼,不屑的啐道:“真是个傻鸟,打群架靠的是人多么,靠的是拳头硬。”
北谷国太白山,是这世间诸山中最为秀杰的一座,因山势险峻奇高,一山呈四时之景,山脚炎夏山腰春秋,而山顶处则冬夏积雪,银光四射,百里可见,望之皓然,素有“阴崖皑皑积古雪,绝壑长松几摧折”之盛景,可即便是如此的终年积古雪,但此山仍旧以灵气茂盛,盛产灵花灵草与灵兽,被世人尊为修仙圣地。
主峰南侧的山坳里,凝着一汪清波荡漾的湖水,月华下波光粼粼,四围青山白雪皑皑,在湖心投下深黑而诡谲的倒影,夜色深沉,湖面上不知何时弥漫开一层刺骨寒冷的雾气,咫尺之间亦不可视物。
不远处蓦然响起狂风席卷山间的呼啸声,由远及近,极快的掠过湖面,顿时雾散水清,一枚此山特有的独叶草驭风而行,这一点凝翠飘飘荡荡,穿过冷薄的雾气,落在了湖心,打了个旋儿,随水向远处荡漾。
就在此时,低矮的灌木丛中窜出一道玲珑黑影儿,如离弦的箭一般,点过水面,划出点点水中惊鸿,那枚凝翠的叶片转瞬便没入黑影儿,随即,那影中发出“啾啾”之声,掀起沁人心脾的烟波,冲天而去。
那道黑影在湖面略一盘旋,掠过那座终年寒冰覆盖的北峰,随即俯冲而下,掠过刀劈剑削,深不见底的悬崖,没入一个隐蔽的岩洞中。
那岩洞死寂而深幽,不知蜿蜒曲迥直至何处,而洞顶倒悬着形态各异的冰柱,点点蓝芒从冰柱深处不断漫出,随后在虚空中消散无形,将整条岩洞照耀的一片幽蓝。
岩洞中纵横阡陌的岔道众多,而黑影却视若无睹,在岩洞中快如闪电的疾冲,灵巧的避开所有低悬的冰柱,漾出一道湛蓝的涟漪。
最终,黑影疾冲到岩洞尽头,落于一块悬浮于虚空中的巨大冰柱上,那冰柱状若满月,边缘打磨的十分圆润光滑,表面一线线蓝芒如棋盘交错,形成一幅巨大的地图。
黑影立于冰柱之上,张口一吐,那枚独叶草落在了地图中。
冰柱上的蓝芒像浪涛般翻滚奔腾,将那点凝碧卷在其间,只听得微风过处的沙沙声轻响,那凝碧转瞬消失不见,而蓝芒顿时安静如昔下来。
黑影再度发出“啾啾”之声,迅敏的冲出了岩洞,没入黑漆漆的灌木丛中,不见了踪影。
“小妖女,快跑,快跑,快跑。”声嘶力竭的惊恐大喊划破帘幕,震得薄透的窗纸扑簌簌响动不止,连床头海棠木雕花小几上供着的青瓷小灯,原本暗淡的烛火也狠狠的晃动了几下,最终在飘摇中熄灭了。